标书从单位制作好寄来的，一早到的南昌。我和老戴到汽车站提货，交完钱就傻了眼，整整六大纸箱，骇人地堆一旁。老戴奸笑，指着我说不能食言，是个爷们就自己搬了。我哭笑不得，转头想逃，说早饭还没吃，容我填填肚子再说。他一阵不齿，说你这就尿了？看我的。说完老戴喊了一个民工过来，掏出五十块钱，要他帮忙搬到车上去。搞完之后，老戴对我摇了摇手里的钱包，一脸欠抽表情，说看到没，这玩意力气大。我大着脑袋称是，说你这不是垃圾堆里的八骏图，尽废话么。那个大哥辛苦搬了半天，累得汗如雨下，眼珠子都突了，你才给五十。我要是带钱包了，我给一百。他撇了撇嘴，戏虐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说我傻里傻气的，既没肌肉也没脑子，废物一个，被谁宰了都不冤枉。完了又问一句，你怎么不带钱包？我嘿嘿一笑，说人傻怕骗，出门从不带钱。老戴直了眼，跟被鱼刺卡了似的，表情像是啃了口苹果，然后发现上面有半截虫子。

　　纸箱体积太大，每个里面都装满了标书以及其他投标文件，差不多一只有三十多公斤，结结实实地装了两辆出租车。老戴在前，我跟其后，一路浩荡到了招标中心。这栋楼一共四层，交标书的会场就按在四楼，而且没有电梯，不知道组办者怀的是什么居心，反正越看箱子，我越觉得可恨。老戴下车就溜了，跟个对虾似的勾着腰爬上了楼，喊都喊不回来。我一阵气堵心伤，使尽全力把六箱标书从车上拖下来，感觉头晕目眩，望了一眼四楼，忽然很想吃了自己。正犯愁，有一挑着扁担的大爷凑了过来，说小伙子交标书吧，我帮你搬，一层楼5块钱，一次挑两个箱子，你看行不行。我听了如沐春风，喜不自胜，感觉东方红太阳升，世界一下子美好了许多，大咧咧点头说行。大爷挑第一趟的时候，看起来还成，期间还能和我说上两句；第二趟漏了疲态，腰弯了腿也不直了，我说什么他都喘着粗气说好；第三趟就有点像看恐怖片了，惊心动魄，三步一歇气，往上爬的时候，我生怕他会掉了一下来，一直在下面护着。

　　都搬上来之后，我看他那张涨红的脸，心下惭愧不已，说你跟我来，我给你钱。说完带着他找到老戴，说师傅，这位大爷帮我们搬上来的，赶紧付钱。老戴贼贼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真没带钱包啊？我脑袋里都是他刚才那副没心没肺的对虾样，蛋定地伸手要钱，说别罗嗦，一百块。他听了一吸气，样子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掏出一百块塞我手里。我拿了就装施主，给那个大爷，想了想说不用找了，你也挺辛苦的。大爷老大一通感激，我老大一通不适应，这才发现善人做起来其实没那么舒服，感觉有点膈应。我把箱子拆开，按照分类一叠叠地整理，准备上交。老戴拽着肥臀过来了，指了指大爷的背影，问我，你知道他们这些人怎么知道这里有活干的吗？我忙得一头大汗，正气他不帮我，没好气说，管他呢，爱咋咋地。老戴对着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呶嘴，说是那个人叫来的，你给那个民工一百块，他赚五十。我心里一冷，看了看那个人，发现他也在看我，看起来像在笑，阴森森的，特别不是东西。

日期：2011-11-23　23:41:14

　　（接 第十八章 NO.2)
　　我把标书整理好了之后，抬头一看，发现会场已经人满为患，爬满了质地货色和我差不多的物种，有的嬉皮笑脸，有的好玩深沉。该来的都来了，深圳宏远、北京正达、许昌宝源，还有杨秃子他们。这四家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几乎每次投标都能碰着面，该叫哥们儿的时候听着也亲热，该下黑手的时候可也绝不留情，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波涛汹涌。不过这种事也说不清谁好谁坏，屁股决定脑袋，当官都是官越大越下流，凭什么做生意还要讲正义道德？而且人生来好斗，北大教授都敢用排比句问候南都记者，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宏远的钱胖子看到我了，指了指在会场穿梭发烟的老戴，朝我贼笑。我顺着他的爪子看过去，发现老戴哈着腰，屁股一扭扭的，好像尿不湿掉在裤裆里一样，大感有趣，也朝他报以微笑。我不怎么喜欢钱胖子，总觉得这厮品格有问题。他是深圳宏远在江西的总代理，每年净赚一两百万，座驾是辆高配的宝马3系，到哪都开着，不是招摇就是撞骗。而且为人特别鸡贼，有一回和他一起请昌南的周老头吃饭，鸡贼大肆铺张，高档饭店天价酒。我当时被丫那辆双门轿跑给吓到了，想人家是大老板，高低也不会让我个小业务来埋单，带着沾光的心理就去了。结果结帐的时候，钱胖子一头栽桌子底下，拿针扎都不起来，周老头光拿眼睛看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状。我跺脚咬牙，罢了，不就几千块钱吗，老子买。刷卡的时候想把POS机吃了，十分后悔自己斗争经验不丰富，早知道他妈的我先栽桌子底下。

　　杨秃子今天换了行头，穿了身红色西装，骚里骚气的，嘴巴若叼朵玫瑰花，就是50块一晚的夜店牛郎。他们公司算是我们这一行的老大，在江西更是无可争议的合同大户，所以再怎么得瑟也是应当的，谁叫人家的关系硬呢。杨秃子带了三个小弟，指手画脚地吆喝了半天，最后跑到我这里，一脸惊怪模样，说小李，这次大手笔嘛，搞了这么多，是不是想把我们饿死啊。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咧了咧嘴，发现他的眼镜也换了，镜框是闪眼的黄色，配上茶色镜片和那一脸黑气，使他的脑袋看上却特别生动，像一只骇人的花蜘蛛。我说杨总今天打扮地真帅，江西饭店就缺你这样的人才。他的黑脸红了一下，像个被剪了胡子的关云长，叫绝地是，丫还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光秃秃的下巴，油光锃亮的，跟他脑壳一个卖相。

　　杨秃子在我这呆了一会，话里有话，跟刺探似的，大概是想打听我们有意哪些工程。反正他水来，我就土掩，一直带着小心，尽量让自己滴水不漏。过了一会，老戴朝我招手，让我把分好的标书，挨个登记交过去。我应了一声，与杨秃子话别，他一下拉住了我，悄悄问我，听说昌南计划部的卢丽丽昨晚上被人杀了，这事你知道吗？我刚刚好转的心情，被他这一句问话又给整得没影了，好像跌落在地上的玻璃，清脆一声，支离破碎。我手心冒汗，躲闪着不敢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摇头，再摇头，多么希望自己真的不知道。

　　交标书是个体力活，登记签名，把标书与工作人员一一核对，然后再搬到指定位置。我做事的时候脑袋里一会是卢丽丽，一会杨秃子那一张天杀的八卦脸，心不住地往下落，难过到了极点，很想躲起来哭一鼻子。可是我的鼻子早没，即使躲起来，又怎么哭呢？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忙里出错，交保证金的时候发现那个装有汇票的信封不见了，我立刻慌了神，翻遍了所有袋子都没找到，吓得魂都没了，眼前一黑，差点软了下去。忙把老戴叫过来，喊他一起找，还好找到了。老戴脸色很难看，压着嗓子骂我，骂的很难听。我抬眼看了看他，他忽然一楞，说，怎么了，你眼睛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