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17 14:10:58
　　(续...)
　　葛先生当然忘不了老廖的死，也没忘记那一场改变他们一生的战争。
　　把商场的尔虞我诈和官场的勾心斗角想象成战争的人，不是可耻就是可悲。
　　真正的战争场面始终只有一种，就是举起的刀像树林，射出的子弹像下雨。
　　真正的战争感受也只有一种，或者我把刀刺进你心窝里，或者你把子弹射进我脑袋里。
　　这样的场面和感觉，葛先生和宋先生都经历过，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他们也知道在战争面前生命是卑微的，在生命卑微的时候，理想与尊严更卑微。
　　他们当初就是为了打退越南侵略者的理想而上战场。
　　战场位于两国边境，到处是山，到处是丛林。
　　他们那一天的任务就是要穿过丛林占领前面的小山头，为五百米后跟进的整个团开路。
　　犹如古代战争时有先锋营一样，他们是尖刀班。

　　每个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小伙子，每个人都像一把尖刀，精干、锐利、闪着热血的光芒。
　　老廖就是尖刀班的班长，或许是因为他年龄最大，结了婚的人总比毛头小伙子多一份沉稳与冷静，或许因为他本身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尖刀——青石城那时还是张疯子的天下，没把宋先生和葛先生放在眼里的张疯子，对老廖总还有几分忌惮。
　　山下有雾，虽然敌人看不到自己，但自己也看不到敌人。
　　穿过那一片小丛林时，葛先生就感觉到自己的背心全湿透了，是冷汗。
　　眼前的道路是一条近百米的水坝，水坝的上方蓄水，下方就是一层层的稻田。
　　必须要穿过水坝，就必然会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老廖命令大家分组掩护交替潜行，九个人，三个组。
　　居然很顺利地通过了水坝，跟着大路走，绕过种满茶树的小山包，就能清晰地见到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
　　寂静的小村庄，连一只鸡叫狗吠都听不到。
　　已经有人低声说敌人是不是放弃了这个山头，老廖心头却没那么轻松。
　　黎明前的黑暗不可怕，黎明前的枪声才可怕。
　　他们距离村口三十米了，村庄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老廖用手势示意大家散开进入村庄，大家端着枪，手指搭着扳机，缓缓向前推进。
　　这时突然从一个牛棚内窜出一条狗，对着大家狂吠不止，大家的心瞬间就悬起来了，年龄最小的那个战士竟然手一抖，一梭子弹射向那条狗，那狗竟然没当场毙命，负伤吃痛，哀鸣着跑回村里。
　　这一声枪响，就像在一堆干柴上划燃了根火柴。如风暴般的枪声响彻整个山谷，尖刀班的人这才意识到正在通过水坝的大部队遭到了越军重火力的阻击，而尖刀班只是敌人故意放过的。

　　水坝上那些年轻的身体已经倒下了一大片，老廖吩咐大家齐力射向敌军枪声响起的方向，只要能吸引越军的部分火力，让大部队通过没有任何掩体的水坝就好。
　　越军的火力果然对向了这边，但水坝上的火力并没减轻，老廖明白越军是两面夹击，刚才还没完全开火，恐怕今天全军覆没也未尝不可能。
　　尖刀班的九个人已经倒下了四个，虽然子弹还没招呼到老廖他们身上，但子弹打在硬土上，蹦起了拳头大小的土块却砸在每个幸存者身上。
　　宋先生和葛先生那时就要朝敌人的活力点冲去，却被老廖一把揪住，将他们朝刚才窜了一条狗出来牛棚推去，朝火力点冲去的另两个战友刚走五步路就倒下了。
　　葛先生进了牛棚，宋先生却红着眼睛不肯进去，老廖只得背对着火力方向用劲把他朝里推，宋先生忽然感到老廖的手一松，他整个人似乎要滑倒下去，当下心里咯噔下，老廖却又站了起来，用了更大的力气把他推进牛棚。
　　宋先生一进牛棚，老廖就委顿于地，葛先生已经发现他背上正汩汩流着鲜血，慌得赶紧把老廖拖进了牛棚，宋先生眼见老廖为自己中弹身亡，拿着枪就又要冲出去拼了，葛先生也没做独活的打算。

　　两人的脚却被躺在地上的老廖抱住了，只听得老廖虚弱的声音重复着：“逃，逃”
　　战场上根本没有一个逃字，比赌场上赖账更是耻辱。
　　宋先生和葛先生都没赖过账。
　　他们蹲下去看着老廖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认识这个兄弟。
　　“逃不掉就躲”老廖拼着最后的力气在说：“我不行了，你们得活下去，什么荣誉都比不上活着，你们不活下去，我们都做鬼的时候，一定不会认你们做兄弟，我刚才看到了我们小时候在小河里捉螃蟹，看到了娟娟说她怀孕了，我死了，我的孩子还活着，你们也得活着，照顾我的娟娟，照顾我的孩子，今天一定是全军覆没，你们得躲起来，躲起来…..我看到了一片明亮的蓝光……”
　　娟娟是个让葛先生心疼的名字，如果没有老廖，也许娟娟就是他的女人，如果娟娟嫁给了他，也许他打死就不会当兵的。
　　在老廖断气的那一刻，葛先生就改变了主意，即使荣誉比生命更重要，但绝对没有娟娟重要。
　　密集的枪炮声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却越来越近。
　　葛先生拉着宋先生躲进了牛棚，用牛草和牛屎覆盖了全身。

　　据说那一仗越军大获全胜，全歼了所有来敌。
　　葛先生和宋先生听到过越军的脚步声，听到过他们拖动老廖尸体的声音，除了牛屎的味道，还能闻到牛棚外一种不知名的花香。
　　他俩是趁着夜色才潜逃出那个牛棚。
　　但三十年过去，他俩谁都感觉没逃出那个牛屎的味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