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24　21:02:19

　　第六章
　　我爹疯了，我也希望他像我爷爷那样疯几年就好了，可是没有，他没完没了的疯了。
　　他刚疯了那会，我感觉还好，或者说没感觉到哪里不好。每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玩就玩。后来就不行了，他给我带来了负担，每次吃饭的时候，我娘总是让我去找他，而我总是找不到他。一个疯子去的地方十个大人都不一定能找到，何况我是一个小孩子。但是我要不去找他就没有人去找。我娘忙得根本顾不上；我爷爷赵有才和我奶奶刘梅花也忙得顾不上。他们都在忙着挣钱，要不一家子人就会没有吃喝。

　　如果就是这么一点事，我也就认了，谁让摊上这么个爹呢！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越来越严重了，小伙伴们不愿意和我玩，还合着伙欺负我。尤其是那些大孩子，他们像是吃屎长大的。要不怎么会以欺负人为乐趣呢？
　　凑合着，我活到十岁，上了小学三年级，班里来了一个大我三岁的男生，叫张红。别看他名字听上去像是女生，人可厉害着呢，又会耍拳，还会扫荡腿，我们看着他一条腿蹲着，另一条腿像抡扫帚一样在屁股下头转圈，整整十分钟课间休息不停一下。
　　大家熟识了之后，我们知道了他是山东人，还知道他是跟着他娘来的。他娘带着他嫁给了我们村一个老光棍汉。
　　当然，他娘嫁给谁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我不再被欺负，就算被欺负也有了反抗能力。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升级比女人生孩子还困难的男生，我上学前班他上二年级，我上一年级他上二年级，我上二年级他还上二年级，我上三年级了老师当着大家面对他说，你也跟着三年级念吧，再留级就该娶媳妇啦！我们都笑。他低着头不吭声。等到放学，他把我截在路上打我。张红看见了拦住他问怎么回事？他说上课时我笑话他。张红说全学校人都笑了，又不是赵小亮一个人笑。他说别人我不管，就他笑不行。为什么赵小亮笑就不行？张红问。他不啃声了。我说因为他不怕我爹。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他，小心一点。张红说完搂着我肩膀把我从他面前拉开；我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走到岔路口，我们分手时，张红对我说，以后别怕他们，再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看我收拾他们。我用劲点点头。他像大人一样在我肩膀上拍拍，吹着口哨，潇洒地向他后爸家里走去。我站在路口看着他，直到他拐过弯看不见了。
　　我往家里走，拐过一个弯，老二年级冷不丁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别看现在有人给你撑腰，老子照样收拾你。第二天到学校，我告诉了张红。下午放学回家时，张红把他拉到学校院子底下小杨树林里，一拳一拳打得他鼻子嘴里直冒血。停下手，张红问他还敢吗？他都不会说话了，只摇头。回去你爹要问你咋了，你就说摔了一跤，敢说是我打的，以后放一次学我打你一次。张红说完头也不回往路上走。我跟在他屁股后头。

　　“他爹要是找你麻烦咋办？”我怯怯地问。
　　“他不敢告诉他爹。”
　　“要是他告诉了呢？昨天他不就……”
　　张红回过头，看着我说：“那是他不知道我有多狠！”
　　又往前走了一截，张红头也不回说：“我做你大哥吧！”
　　“大哥？”
　　“就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摆平。”
　　“好！”
　　“要是我不在你跟前呢？就像昨天放学的时候。”
　　我不吭声了。他回过头说了一句改变我一生的话，也是把我送到这里的话，他说：“你记住，一个人只要够狠，就没有人敢欺负他。”
　　从此以后我不在每天放学急着到邻居家去看动画片，张红带着我把《恐龙特级克塞号》只能让我在想象里战无不胜的虚幻变为了现实。我并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
日期：2011-11-25　21:54:54

　　拳头硬是自己练出来的，心肠硬是别人练出来的。这么多年受欺负我的心肠早已足够硬了，不要说同情别人，连自己也不同情，并且充满了憎恨，不是恨某一个人，而是全世界，有时候也包括我自己，比如现在。有了这些，要想狠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努力，在脑子里想一下就可以。比如我大哥，他也是有了这些才会变得那样狠。
　　在做了张红小弟三个月之后，有一天他对我说，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狠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笑笑说，也是因为我爹，我亲爹，山东老家那个。我亲爹也有病，但不是你爹那样的神经病，他是疑心病，他不怀疑别的，只怀疑我娘和别的男人好。我娘要是敢跟别的男人讲句话，让他看见了就是拳打脚踢；要是敢跟别的男人笑一下，他打了她还不让吃饭，一天都不让吃。我娘实在受不了了，跑过一次，没跑了，被他捉回来后，日子就更惨了，每天他把她关在地窖里，只到做饭和晚上睡觉时才放他上来。我是看着这一切长大的，你想下我心里该积攒下多少恨！到了我九岁那一年，我想着我要保护我娘，不再被我爹欺负，我便开始练拳。我们村有很多练武的人，不像你们这，男人打架也是乱打一气。

　　练到今年，整整五年，我想我差不多能打过我爹了，就把我娘从地窖里放了出来，我爹回来看见了，准备打我娘，我走到他背后叫他爹，他刚回过头，我使出吃奶的劲给了他一拳。你猜怎么着？我听得眼睛都傻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我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哈哈……我娘领着我从家里往出走的时候，他哼都没敢哼一下。
　　说完，张红站起来，向身边一棵差不多碗口粗的榆树打出去一拳，树干没有动，树枝却被震得掉下来几片树叶。我也站起来向身边另一个碗口粗的榆树打出去一拳，树干没有动，树枝也没有动，我拳头却像狗咬了一样往出冒着血。
　　和张红在一起的大半年里，我手上十个骨关节就没有好过，每天我跟着他兴奋地把自己的两只拳头就像别人的脑袋一样去和树撞、门板撞、墙撞、课桌撞、沙袋撞……
日期：2011-11-26　00:26:26

　　一年后。张红留下他娘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顺利升入四年级。我们山里学校，不像城镇上学校那样，上学开始就一年级一个班，各个班级有各自的班主任，各科老师。我们是四年级往上才这样，三年级之前，一个小村庄里所有的孩子集中在一个窑洞里，由一个老师带，像是一个羊倌看着一群羊。也就是说，上了四年级就得离开村子，到乡办小学去上。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的乡办小学建在一座和尚跑了，佛像也跑了的寺庙里。离我村子也不算太远，顺着沿着河滩崎岖蔓延的土路向南，步行半个小时，骑自行车二十分钟，修成柏油马路再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就到。柏油马路在我四年级后半学期动工，五年级前半学期修完。虽然离家不远我们可以走读，但是晚上要上自习我们必须住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