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屋里嫌闷，亚娟就换了平常衣服，两人出来到院子里，靠着椰树根坐下。这里能看见亚娟的父母在堂屋内，坐在竹椅上，点着蚊香乘凉。亚娟的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对女儿日甚一日的“时尚”，充满了恐惧。坐一忽儿的工夫里，亚娟老母就出来过几回，唠唠叨叨说：“仔呀，有时间，要去帮你阿爸弄田。光鲜的东西，当不得饭吃，弄田才是长远。”亚娟不耐烦，也不理会。

　　（待续）
日期：2011-11-28　18:32:45

　　日子已近八月十五，月亮早早就上了东山。头顶上的椰树叶子，像大鸟翅膀一样在夜空中摇晃。六莲坐在亚娟身边，感受到了新潮女孩刚从城里带来的气息，有一点点沉醉。她嗅出亚娟身上有异样的香水味儿，就问：“你是怎么发的财？”亚娟支支吾吾，看了看堂屋，才悄悄说：“千万莫跟人说，我是……找到了大款。”六莲心里一跳，问道：“啊？真的呀！做什么生意的？”亚娟说：“卖海鲜的。”六莲说了句“那不是……”便欲言又止。她险些说出，那不是跟马寡妇一样么，但猛然想到不妥，就改口问道，“什么时候结婚？”亚娟诧异地反问：“结什么婚？”六莲说：“不是找到老公了么？”亚娟鼻子嗤了一声，咯咯一笑：“什么老公？是别人家的老公。”六莲大惊道：“咦！你不会是做了二奶啵？”亚娟连忙嘘了她一下：“千万莫嚷！到城里，看到那些女孩子，都是轻轻松松就一步登天。她们不管那么多，只问——谁能给我房子，谁能给我钱？”六莲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一凉，就生出一种幻灭感。亚娟却嘻嘻一笑：“小傻瓜！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蠢人才找老公呢。我只管弄清三件事，他们要什么？我能给他们什么？给了以后能得到什么？”六莲又是一惊：“不会的啵！”亚娟就说：“我看你呀，以后找男人，也要先问清楚自己。找男人，就是找钱呀！好的男人，不难碰到，可是他能娶你么？”亚娟说着，忽然抓住了六莲的手，“你比如，鳖场的那个白助理，好是好，可是他能娶你么？”

　　亚娟的无心譬喻，在六莲听来，却好像揭破了自己的隐私一样，就摆脱亚娟的手，说：“我不要他娶！”亚娟压低声音说：“不过，若能做白助理的情人……也是很好的哟！”说完，笑得前仰后合。六莲脸涨红，擂了亚娟一下：“乱说！”又聊了一阵儿，六莲便要告辞。亚娟要把刚才那件吊带裙送给她，六莲摇头道：“我不能穿的。”亚娟说：“怕甚，在家里穿么。”六莲说：“不行，老爹看见要骂死。”亚娟笑笑，也就作罢，将六莲送出门，一直送上了村道。

　　水样的月华，铺洒在麻石小路上，像清酒一样淡淡的，整个村庄都似在微醺中。六莲觉得自己的脚步，又轻快又滞重，耳边还响着亚绢的那句话——
　　鳖场的那个白助理，他能娶你么？
　　这样一个具体的问题，十八岁的姑娘六莲的确没想过。以往她想到白助理，只是心里喜欢，有一种柔情。自己萌发念头要去海口，多半也是为了这个男人。可是，今晚亚娟所带来的海口印象，却是与白助理所带来的不一样，也和自己几年前的体验不一样。亚娟带回的这个海口，好像比自己上初中时的那个海口，更加光怪陆离，更多了些莫测的漩涡，似乎已没有她六莲存身之地了。究竟哪一个海口才是真实的呢？六莲相信亚娟没有夸大其词，自己在念初中的时候，就体会了大都市的力量，它要把一切人都裹走。那是个严酷的世界，我还敢不敢再次跨进去，单打独斗？六莲在心里问自己。白助理，他可以帮我。可是，这个男人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都能对我这样好么？——不知道，想不清楚。乡村姑娘单纯的头脑，装不下这些过于复杂的问题了。小姑娘想：喜欢一个人，至于这样复杂么？

　　（待续）
日期：2011-11-29　08:22:03

　　回到家，六莲见阿爸已经睡下，就轻手轻脚进了闺房。打开灯，眼前不禁一亮，梳妆台上，放着一盒糖果。拿起来看看，包装豪华得很。她一下就想到，是白助理晚上到家里来过。六莲坐在床上，拿着这精致礼物看着，心头一阵热。一个多月来，白助理已融入了她的生活。她平日里一言一笑，都会想到：白助理若是听见看见，会喜欢吗？猛然间，她又决心一定要去海口了，尽管那条路很长，很渺茫。亚娟说的种种事情，打消不了她的勇气。六莲现在所想的，不像是亚娟那样，要傍上一个老板；也不是像美芬那样，要谋个明媒正娶。她只是想，能和自己喜爱的人同在一片天底下，同呼吸一个地方的空气，那就好。在海口，只要自己高兴，就能见到所喜欢的人，和他打个趣儿，与他散散步，撒娇似的握一下他的手，这就够了。幸福，不是钱，是心啊……

　　就这样，六莲捧着巧克力，痴想了半夜，几次流下了热泪。睡下后，她把糖果盒子放在枕头旁，舍不得尝。只放在枕边，就很舒服。她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着，有很多人闯进眼前来，一会儿是白助理从容的微笑，一会儿是亚娟得意的眉眼，一会儿又是阿爸闷闷不乐的神情。然后，恍惚中白助理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向她伸出手来，将她拽住，一步步攀向一个更高处，头顶上的太阳很亮，把两人都包容进去了……

　　就在六莲入梦之时，白若川仍坐在鳖场小楼的顶上。与小郭谈完之后，他让小郭先去歇息，自己独自待一会儿。夜气有一点凉，千山万壑都罩在月光里。他望望老屋的方向，已无一星灯火，知道那父女俩已经睡了。那咫尺之遥的六莲，是他无意中窥到的景致，像细雨，润过他心田。若川在感激之余，又很惭愧：自己能给六莲带来什么？他感觉到，六莲和老伯，对他都是有一些期待的。可是，在商业浪潮里，他若川不过是一条无桨无帆的船，自保尚且艰难，又怎能渡他人到彼岸？

　　他想：现代社会，不会有什么诗意。人们想的就是一件事，谈不上其他，这就是潮流吧。有情趣的人，普天之下又能有多少？他白若川，就是不愿去想那一件事。跟小郭谈完，他也就不再把小郭的事放在心上了，那些俗务，随他去吧。人活着，免不了要争斗，要攫取，可是等到一口气咽下，谁又能带走什么？可人们不这么想，对暂时的东西，很认真。他们的所谓活着，不过就是谋一碗饭，看其他的，都很虚。他若川唯一与旁人不同的，是想在谋碗饭之外，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虚的”东西。

　　巡夜的工人走到楼下，抬头朝若川招呼了一声，劝他早点歇息。若川应着，慢慢站起身来。眼前，万物酣睡得正好，世界变得比白日要理智得多。若川深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慢慢下了楼来。
　　（待续）
日期：2011-11-29　13:06:18

　　38、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