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16 15:39:00
　　她回去会议室，刚坐定，身旁的许志谦便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杨以珊刚想详细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笑一笑，“一个好友邀请我回上海去与她共探一座古堡。”
　　“什么？”许志谦一头雾水。

　　杨以珊竖起文件夹挡住自己的脸庞，轻声道：“古堡里有潘多拉的盒子，哈。”
　　许志谦雾水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可没见过讲童话故事的杨以珊。她会雄辩，诡辩，狡辩，但不会讲童话故事。此刻她嘴角挂着极浓的孩子气，眼中精光四射，叫他震动。
　　一个好友？哪个好友？许志谦忍不住又问：“周南？还是田若玲？”
　　杨以珊皱一下眉，“嗯？呵，都不是。”
　　“你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好友？”
　　杨以珊已然恢复到常态，以短句结束窃窃私语，“很抱歉，我有。”
　　桌子对面的法国人正向她发问：“我可以信任你吗珊？你确信程小姐是在精神状态极差状况下开的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程小姐精神状态极差？杨以珊心底一小把声音轻声问自己：不知道。说不清。我只知道，死在程小姐枪下的，是殴妻、性虐成瘾、集两宗命案重大嫌疑于一身、却苦无证据起诉的人渣。
　　“是。”杨以珊凝视法国人的蓝眼睛，言之凿凿，“请相信我。”

　　“好，这个案例到此为止。”法国人把资料整理成一摞，
　　“祝她好运。我们看下一案例……”
　　半小时后杨许二人落座香榭丽街边小馆。
　　一杯咖啡在手，两个人的肩头都往下松了一寸。
　　许志谦重拾话题，“是哪位好友？”
　　“呵？”杨以珊刚往嘴里塞进一团芝士，听闻便笑了，“看不出你的好奇心可以持续这么久？”

　　许志谦凝视她笑靥，“不然呢？我看着你，结婚，离婚，越来越瘦，却越来越美，我怎舍得不好奇，你认为我还应继续暗恋下去？”
　　杨以珊缓缓咀嚼着咸味芝士，目光终于轻柔投向许志谦。
　　“我没有办法控制他人想法言行，但，我很清楚我自己。志谦，不是此刻。”
　　“那么，是我吗？时间不对，人对吗？”
　　“既然时间不对，我又怎能在此刻回答这问题呢？”
　　“好罢，好罢，不回答这问题，但总可以让我参与你的生活吧？”
　　“有些东西，超越你的接受范围，志谦。相信我，你不知道反而会更好；因为即使是我自己，也想不出那盒子里会飞出什么来。”
　　许志谦微愠，“以珊，你何其独立，可独立过了头，变成了个人主义，就不可爱了。”
　　杨以珊诧异，“可爱从来也不是我的人生追求。”
　　许志谦垂下头，“原来都是我在误解，自始至终。”
　　杨以珊更诧异，“我不是谜，何须解？我只是三十余岁的女人一个，婚姻失败，心如死灰，正致力于工作，偶尔探探险寻求多点快乐。志谦，”她把手盖上他手，“你想得太多。我喜欢你，感激你一次又一次为我挺身而出，却不希望你拿我当作斯芬克斯，太浪费你自己的生命了。”
　　许志谦沉默半晌，终于苦笑，举一举双手，“以珊，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OK ？”
　　杨以珊乐得结束此话题，“周南最近还有无烦你？”
　　“他问‘以珊为何离开我’从每天一百次成功下降到三十次。”
　　“你替我转告答案：为了不死于非命。”
　　“以珊？！你被程菲儿一案搞出神经质来了！”
　　“生命比我们想象得脆弱很多，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
　　杨以珊又拍拍他手背，“多谢你志谦。”

　　许志谦终于按捺不住委屈，抽回手站起身大叫：“莫叫我志谦！我是你学长，叫我许大哥！还有，不要动辄吃我豆腐，你坦荡荡，我可长戚戚！”
　　杨以珊凝视他数秒，忽而放声大笑到几乎跌倒。
　　许志谦哼一声，大力推倒刚才自己坐的椅子，做愤然状离去，大步流星。可走没几步，便将手举高朝以珊挥一挥，不用回头，也猜得出他此刻脸上笑容灿烂。
　　丢个烂摊子给你，叫你好看。
　　杨以珊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扶起座椅。从事法律的人，严谨之外，都有股怪异的孩子气，执拗得很，像是要偿多年来受法律禁锢的债一样。
　　日期：2013-08-20 10:34:03
　　侍者走近，以眼神询问可有麻烦。杨以珊朝他摆摆手，按键拨通一个电话。

　　“帮我查这个人。董汋约。怎么写？呵，我想，是屈原的那个‘汋约’罢。水边一个勺，以及约会的约。资料应该显示为香港籍贯。随你，自然是要动用国际资源的。费用好说。多的不用，我只想知道与她有牵连的所有案件。谢谢。一周？差不多吧。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后，杨以珊一口气喝光剩余咖啡。
　　不不，她没法子淡定若董汋约，整件事也不可能真的仅仅“很有趣”而已。双亲去世，麻雀引发的智障儿自杀事件，车祸，婚外恋，以及飞机上死去的女人……还有多少？这个董汋约，是否如命书中所说的命犯天煞克尽苍生？
　　杨以珊知道自己不豁达。用她喜欢的木心先生的一句话来说：我吃亏受苦就在于总在思考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但不豁达有不豁达的好处。豁达的人做不了好律师。
　　狷介的杨以珊把咖啡向旁边推一推，拿出精致电脑，上网收取伊妹儿。阳光这么好，不工作多浪费。
　　张一帆为她接了几桩新案件，其中一个，光看文字就惊悚。
　　十二岁少年偷自家钱被父亲骂后恼羞成怒深夜执刀杀父证据确凿但其母坚持外人入侵一说不服判决提出诉讼。
　　当中标点统统欠奉，像是张一帆觉得练打字都血腥，能一口气打完最好似的。
　　杨以珊再度拨通电话。
　　“少年杀父案有何特殊之处？”
　　“呵杨小姐，你回来了吗？”
　　“没有。”
　　“听你语气，像是近在咫尺一样。隔那么远，也不先问好一下？”
　　“你的废话是与日俱增了。”
　　“嘻嘻，废话有利于放松心情。”
　　“放松？你一直都放得很松吧。好了，说说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呃，这样。作案动机与时间，全部指向少年；少年也对此供认不讳。奇怪的是母亲执意叫屈。”

　　“母亲神志可清醒？”
　　“清醒。”
　　“这也没甚么好奇怪。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光是叫屈，应该还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趣吧？”
　　“呵呵，杨姐聪明。整件事最奇怪之处，是一审判决后，母亲扑到台前，对儿子哭喊道：蠢儿子，你为何要认？儿子回了一句：我们有别的办法吗？他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周围数人听到，包括法官。但其时已不属于庭审时间，只能押后再议。我已打过电话同当时审判的法官确认此事。这也是他为何同意重新受理此案的原因。”
　　日期：2013-08-20 16:05:36
　　杨以珊沉吟半晌，轻轻重复：“我们有别的办法吗？……嗯，确实蹊跷。”
　　“接这案子，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那母亲没有钱。”
　　杨以珊佯装大怒，“什么？你想赔死我？”
　　张一帆咯咯笑，“因为她没有钱，也就不会有其他律师愿意尽力。惟有杨大美女律师宅心仁厚，这一点我太清楚了。”
　　杨以珊忍不住也笑了，“鬼灵精。回来剥你的皮。”
　　那边厢听若罔闻，“记得我要的香水，一百毫升的‘珍爱’。哈哈。”
　　“一早买好了。”
　　“多谢杨姐！对了，这案子所剩时间不多，你回来后可能都来不及好好休息，就要赶去案发地了。”

　　“你今天就先去那边等我，帮我安排见几个关键人物的行程。我马上订机票，到时候直接机场转飞。”
　　“晓得了。哗，也不用如此拼吧，不先回趟家？”
　　杨以珊吁口气，平静地苦笑，“我没有家了。你忘记了？”
　　张一帆忙不迭圆场：“呵呵，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哦，案发城市是东江。”

　　“好，知道了，再联络。”
　　“杨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