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公务员必须买外面的商品房，那么不要说我这样一个局长，就是那些省长部长，也只能望房兴叹。我们名义上是人民公仆，实际上是国家主人。我们掌握着国家所有资源，当然不会亏待自己。所以表面上福利分房已经停止，实际上从中央机关到地方政府，一直在为公务员建造物美价廉的房子。”胡局长说着说着，觉得坐在沙发上气势不足，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城建、土管、环评部门的领导大家都是自己人，凡事好商量；开发商即使赔钱也愿意帮忙，因为他们知道一定能从其他地方得到加倍补偿。所以我们的房子名义上是经济适用房，实际上比很多所谓的顶级豪宅位置更好，质量更高。有机会你去杭州看看，那里党政机关的房子都环绕西湖。我的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对我说，如果这些官员的房屋有意转手，他愿意拍一千万买一套。”

　　正式开学前老师必须提早到校。枫林中学大约有五十名老师，半数是本地人。李靖第一次见到曹校长，一个腆着大肚子、穿着背带裤的大胖子。和男女之间一见钟情相反，李靖和曹校长看对方的第一眼，就互相没有好感。
　　在全镇教师大会上，分管文教的副镇长高春花一口一个“龙其”，李靖莫名其妙。
　　“她怎么老说龙其龙其？龙其是枫林本地方言吗？”
　　“我们镇长虽然只是初中生，但她说的可是普通话。”旁边三十出头的钟老师说。
　　“普通话里有龙其这个词？”
　　“没有吗，想想看。”
　　“她说的是尤其？”

　　钟老师点点头。
　　李靖和史发等几位新来的老师放声大笑，引起全体老师瞩目。
　　回校的路上，李靖仍然对初中生管文教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文盲怎么能做镇长，还管文教？”
　　“这种事很平常呀。”和钟老师年龄相当的小刚老师说，“初中生做市长市委书记的都有，文丨革丨的时候不止一个文盲做过中央领导。相对来说，我们镇长还算忠厚。”
　　大家不解地看着他。
　　“现在很多乡镇干部都是硕士研究生，你以为他们真有这水平？我们镇长完全可以去弄张同样的文凭，可她还算有自知之明。”

　　史发说：“我最奇怪的是镇长把龙其当作口头禅，怎么没有人提醒她？”
　　“如果你是她的下级，你不敢提醒她，虽然你是出于好意，但她会认为你故意让她难堪；如果你是她的平级，你不会提醒她，因为你想看她闹笑话；如果你是她的上级，你根本不可能发现她讲错了。”
　　“为什么？”李靖和史发不约而同地问。
　　“她讲的这些陈词滥调本来就是从上级那儿传达下来的。你要是她的领导，你会认真听吗？”
　　回校后全校教师接着开会。李靖看见小刚老师把办公桌抽屉拿出来当椅子。
　　“你的椅子呢？”

　　“被人拿走了。”
　　他随即发现没椅子坐抽屉的老师还不少。有椅子的老师都用一根电线把椅子绑在办公桌上，显然是为了防盗。
　　龙华主任站起来说：“大家都到齐了没有？到齐了欢迎曹校长讲话！”
　　全体老师鼓掌。掌声稀稀落落。
　　老实巴交的罗老师后到，不好意思进去，只好蹲在门口。
　　曹校长看见他了。

　　“谁蹲在门口？”
　　罗老师举手：“是我。”
　　“我还以为是条狗。”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老师们敢怒不敢言。
　　李靖再也听不到校长在讲什么，他盯着校长那两片上下翕动的肥唇，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打翻。

　　日期：2011-11-18　09:11:00
　　“李靖老师，李靖老师。”
　　李靖恍惚听到有人在叫他。史发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曹校长发言已经结束，现在是龙华主任布置教学任务。
　　“你教初一年级的英语，并担任一班的班主任。”
　　李靖和史发等新来的老师都被指定做班主任。散会后，李靖向龙华求情。

　　“龙主任，您让我教初一四个班的英语，还让我做班主任，我哪有时间看书呀？”
　　“没办法，我们这不是缺英语老师吗。你能者多劳，明年就好了。”
　　“只要是大学毕业生都能教初中英语，为什么不增加英语老师？我同学在兴宁中学教英语只带两个班，还不用做班主任。”
　　“我们这和县中没法比。”
　　“那不能再让我做班主任呀。”
　　“我们这做班主任比较简单，只要注意学生安全。”
　　“我怎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龙华拍拍李靖的肩膀笑着说：“没那么严重。中途要是有老师调进来，我一定让他分担你的英语课。”
　　李靖无奈只能接受安排。
　　第一次开班会，李靖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布置选班干部。

　　“同学们，现在开始选班干部。大家都是刚上中学，互相之间不太了解。这样吧，愿意做班干部为同学服务的请举手。”
　　那些穿得比较整齐的乡镇干部的孩子几乎都把手举起来了，山里孩子却很少举手。
　　李靖本人从小到大对学生干部特别反感，认为他们都是出卖同学的叛徒内奸。但现在他是班主任，所以不得不按部就班。
　　“我们实行民主选举。我认为胆小害羞的同学更应该做班干部，这样才能锻炼自己。”
　　曹校长和龙华出现在窗外。龙华还向他举手示意。他打开门走出教室。
　　龙华问：“你们在选班干部？”

　　“是。”
　　曹校长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李振东的？”
　　“好像是有。”
　　“还有个李丽珍？”
　　“对。”

　　“你让李振东做班长，李丽珍做学习委员。”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就这么定了。”
　　“那我们的选举怎么办？”
　　“劳动委员、体育委员你可以接着选。”

　　曹校长说完扬长而去。
　　龙华解释说：“这两个小孩是镇政府领导的孩子，你照顾一下吧。”
　　“我刚和学生说要民主选举，现在你们让我怎么跟学生解释？”
　　“你就说现在任命的是临时干部，所以班长和学习委员由老师指定。过段时间大家熟悉之后再重选。”
　　“到时真的重选吗？”
　　“到时他们就忘了。”
　　李靖强压怒火回到教室。
　　“同学们，我们继续竞选。我们一共选五位班干，班长、学习委员、文艺委员、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没有候选人名单，就是说你想选谁都可以，包括你自己。”

　　晚上李靖、史发和小刚在钟老师家里聚餐，李靖依然气愤难平。
　　“伊朗这样的宗教国家、缅甸这样的独裁政府都已经民主选举了，我们却连选个学生干部上级都要插手。”
　　史发说：“这些乡镇干部也奇怪，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的孩子做班干？”
　　小刚说：“他们尝到了做领导的甜头，所以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从小培养管理才能，将来可以继续领导我们。”
　　李靖坚持用学生选举的班干部。曹校长把他叫到校长办公室。
　　“听说你没让李振东做班长？”
　　“我必须尊重民主选举的结果。不过我可以让他做副班长。”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对着干？”

　　“不敢。如果校长实在需要照顾熟人，可以中途找个借口把现在的班长撤了。不过这事得由您亲自出面，我实在无法向学生解释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一个更彻底的办法——”李靖勇敢面对曹灿阴沉的脸，“不让我做班主任。”
　　这天下课后，李靖看见操场上停了一辆小车。他回办公室放下教案，问其他老师怎么回事。
　　“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好像是教育局的领导下乡视察。”
　　小刚老师说：“什么视察，这些混蛋要钱来了。他们知道我们刚收了学杂费。”
　　李靖不解：“义务教育不是不收学杂费吗？”
　　“换个名目照收不误。”

　　“那也和教育局领导无关呀。”
　　“教育局统一预订全县学生的课本和校服，同时强制学生订阅大量课外辅导材料，连作业本也由他们集体采购。”
　　“这好像没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