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又都笑。
颜慧如知道必然会有人这么说,她说:“可你没挠就爽过了,我还是没说错嘛。”说完她很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
肖又嘉呆了呆,说:“我说的是心痒,心痒难挠。”
高真真几乎笑岔了气,她喘着粗气对颜慧如说:“颜老师,你说的不用挠就爽了又是什么地方痒?”
颜慧如恼羞成怒,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对她毫无敬意的挪揄取笑,更因为她自以为很巧妙的回答被戳穿而产生的羞愤,她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了满满的一杯啤酒。
日期:2015-05-07 14:28:58
最后颜慧如终于醉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搀回宿舍丢到床上,随后她们褪下了她的外衣,发现她的内衣也被不慎流入的啤酒浸泡得有了一股马尿骚味,高真真建议帮她换下内衣,当她去解她内衣的扣子时,她突然睁开眼,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胸口,然后高声吟诵起来。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颜慧如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成功地使这件湿漉漉的内衣继续留在身上,并且使得所有的人最终都笑倒在她的宿舍里,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把内衣称之为“奇服”。
这个晚上是颜慧如和肖又嘉、高真真友谊的开端,因为肖又嘉觉得自己不该多那句嘴。中文系的人一向不能忍受别人在文字和词语上的智慧超过自己,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在这个被理工科那些走火入魔的疯子统治的社会里仅剩的自尊,而在这个晚上肖又嘉剥夺了颜慧如的自尊,这对一个中文系的老师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一件事。
肖又嘉和高真真一直待到中午,颜慧如终于从醉梦中醒来,她在朦胧中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险些惊呼起来,并迅速而不无紧张地偷看了自己是不是还穿着衣服,最后她终于发现这两个人是女人而且也算不上陌生人,她舒了口气。
她们诚恳地就昨晚的事情向她道歉,颜慧如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她说没必要道歉,她又不是小孩子,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接着她说昨天晚上玩得很好,她并不介意,事实上大家在离开学校前能有一顿难忘的聚餐她很高兴。最后她赞扬了肖又嘉的机智,她认为这种机智是中文系之所以还应当继续存在的理由之一。
“欢迎常来,以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些形而上的问题。”颜慧如送她们出去的时候说,她的话使得肖又嘉和高真真感到惭愧不安,她们在这个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厮混了四年,最后一天却用极端形而下的方式把颜慧如这样的人也拖下了水,在这四年当中她们极少考虑到形而上的问题,但这并不能怪她们,因为你精通《诗经》或是《离骚》不能帮助你通关《愤怒的小鸟》,也不能解决你的单相思,更不能帮助你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当然,在中文系教古汉语除外,屈原不但能当饭吃,还可以在关键时候保住你的内衣。
日期:2015-05-08 12:31:50
第二章
在很多人眼里,颜慧如曾经有很大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她十六岁上大学,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当她在十年前上自己的第一堂古汉语课时,她还不到二十三岁,由于她的第一节课教的是一个进修班,她几乎成了教室里年纪最小的人。
但她并没有成为什么弄潮儿,虽然她从童年到青年有着显赫的经历:她八岁的时候就能背诵《古文观止》里的绝大多数文章,十岁的时候已经能指出教参上几处不明显的错误,十二岁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作文竞赛获得所在地区的一等奖,十四岁她成为所在城市最年轻的团委委员。她在小学、初中、高中各跳了一级,最终在十六岁的那年被保送进了这所大学的中文系,四年后她以这个班唯一没有谈过恋爱的女生的身份考上了研究生,随后她留校教书。
她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之后的十多年,她苦苦挣扎在中文系的那些被各种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遗老遗少中间,教书、读书和写论文成为她单调生活的全部。她一度很满意这种生活,并淡然面对办公室里的一切尔虞我诈,远离人世间的一切是非,图书馆和教室是她生活中唯一有意义的两个坐标。
这样的生活年复一年,她顽强地坚持着她的生活方式,对这种象牙塔加斯巴达式的生活寄予了极高的期待,拒绝进行任何的改变。时间使得她的这种固执渐渐地变成偏执,在偏执中她错过了青春,错过了男人,错过了对一个年轻女人而言最美好的一切生活体验,她终于开始变得焦急。为一个渴望了数年的副教授职称,为一篇冗长而枯燥的关于《采薇》或《道之体用》的论文,为了一句永远无法证实的闲言碎语,为了她曾经毫不在乎的一切,她变得象一个刺猬一样敏感和易怒。
日期:2015-05-08 12:34:32
颜慧如远不是一个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人,她以前之所以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是因为她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年轻曾经是她最大的资本,也曾经是招致嫉妒的唯一因素。一个年近四十岁还在为副教授奋斗的人和一个二十三岁就开始为讲师奋斗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用十五年的生命完成了这一角色转换。现在,系里那个五十八岁的副教授但在名片上却永远故意漏印那个“副”的老赵可以和蔼地对她说:“小颜,没关系的,别把这些看得这么重,你看看我,不也过得好好的?人嘛,就是要安贫乐道,对不对,什么教授副教授,都是虚名,有什么好争的。”但他在四十岁的时候曾经为了这个无所谓的副教授职称以死相逼,并以中文系特有的聪明才智声称自己是“殉职”,当然不是大家理解的因公殉职,而是一种文人似的浪漫主义,因为以前有人为情自杀,被称为殉情,有人为诗自杀,被称为殉诗,现在他为职称自杀,当然是“殉职”了。
颜慧如自然不会去殉职,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即便她去殉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以死相逼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并熟练运用的,这种高风险的危机应对方式必然产生各种高风险的结局,以死相逼的核心是“逼”而不是“死”,只有你能逼迫对方的时候,“死”才是有效的,比如说“你要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这句话,从慈禧太后嘴里说出和从杨白劳嘴里说出自然是不一样的,慈禧太后说这句话是逼,杨白劳说就真是死了。
日期:2015-05-08 14:01:27
既然连殉职这样的方式都不可能帮颜慧如,其他方法自然也就是失去分析的价值了。大约从三十岁起,颜慧如就成了中文系的另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看法在人们的心目中越来越根深蒂固,尽管她还很年轻,远没有到老的时候,但人们已经把她和中文系那些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的老女人归为一类。而那些老女人在谈起她的时候,又恶毒地把她和系里那几个比如某位上课忘了穿内衣弄得教室春光无限男生鼻血长流而被学生戏称为“她没内衣”的风*女人相提并论,并断言她之所以未嫁是因为和系主任有不清不楚的一段恩怨,实乃大奸似忠的典型代表。至于那几位风*女人,自然也是不愿意与她为伍的,比如“未婚先有子”就轻蔑地指责她在来月经的时候穿着裙子去上课,结果把凳子弄得鲜血淋漓。虽然实际上血迹来自一位女生,她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采取措施,血流到了凳子上,在她请假出去买卫生巾时颜慧如偶然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一会不慎使裙摆沾上了血迹,血迹很少压根就谈不上“鲜血淋漓”那么夸张。但“未婚先有子”还是坚持把事情归结到她身上,并在一切场合散布这件事,终于使得这件事成了系里的经典段子,并且“未婚先有子”声称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颜慧如有着某种严重的妇科病。于是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因为妇科病是个相当让人产生联想的词汇,说一个未婚女人得了妇科病好比说一个好男人得了性病一样恶毒。其实真正得妇科病的是“未婚先有子”,而且她得妇科病和她那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兼流产有关。流产之后的某一天她把相关的病历忘在了办公室,病历被一个以加班为荣每天都最后离开办公室的老女人看见了,对新事物有着婴儿般好奇心的老女人自然不会放过。她打开了病历,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了在将来使得她马上要传播出去的话不至于成为谣言,她甚至复印了其中的一份检查报告,之后她小心地把病历放回去——结果她一时粗心放到了旁边颜慧如的办公桌上。晚上心急火燎的“未婚先有子”闯进办公室却在颜慧如的办公桌上看见了病历,并且以一个女人的细致马上发觉病历被翻看过。于是她的愤怒可想而知,并且这种愤怒降低了她的智商,使她在之后的岁月里认定是颜慧如偷看了她的病历,并且传播了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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