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丽要去的是一个新的建筑工地,她的爸爸崔有德就在那个工地上。她慢慢朝工地走着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小伙子就是在工地那个站下车的。难道他的爸爸也在那个工地上?他也是去看他的爸爸的?要是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他呢。崔玉丽想着想着,突然被自己想入非非的想法吓住了,不由地骂了自己一句,想的都是什么啊?
工地两年前还是一片伸手把秧苗栽下去,抬手的功夫就能结出金灿灿稻谷来的农田,两个月前还是围墙围起来的一片荒草萋萋的大院子,自从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大卡车……开进来不分昼夜地轰鸣着,紧跟着经理、施工员、质量检测员、包工头、民工一窝蜂地涌进来,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有人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乒乒乓乓的一团忙碌,很是不解,这是要建什么啊?一打听才知道,据说是要建一个叫什么硁秾的花园小区。当然,工地刚刚开工,硁秾花园小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了路边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画的整整齐齐的楼房外,谁也不知道。其实,知道不知道对别人也许很重要,可对民工来说却是无所谓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他们知道的是有活儿干了,这就意味着有钱挣了。他们想知道的也只有这一点,有钱挣就行。是的,有活儿干有钱挣就行。
可活儿不是天天都能干的,比如工地材料跟不上、停电、下雨什么的,都没法干活儿。那怎么办呢?活人能会让尿憋死嘛。干活儿的时候都一样,不干活儿的时候可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各有各的招儿,各有各的法儿。平常难得空闲,虽然街上的花花绿绿汤汤水水叮叮咚咚早就招惹得心痒难耐了,但到底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活计,现在趁着空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熨帖熨帖心里的渴盼了,年轻人发声喊蹭一下就三五成群地到街上逛荡去了;上了年纪的就沉稳多了,喊张三唤李四不多一会儿就一堆一堆地凑齐了,打扑克、打麻将闹得不亦乐乎;年纪再大些的就更老实了,要么三俩个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日月星辰说长道短,要么就独自打开收音机听些天下大势奇谈怪论逸闻趣事,要么就是躺下来酣然大睡起来,要是问起来,就会振振有词得意洋洋地窃窃偷笑地告诉你,老话不是说了嘛,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呗。这情形在每一个工地上毫厘不差地重复着,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硁秾花园小区的工地依然这样。
不过,有两个人却显得与众不同,一个叫崔有德,一个叫钟全有。两人的与众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两人既不逛街,也不打牌、打麻将或者睡觉什么的,他们只下棋,下象棋。
他们原来不下棋。
崔有德是河南人,从十六岁起就山南海北的打工,按他的说法,他去过的地方多了去了,到过山西、湖南、湖北、天津、北京、山东、广东、吉林、新疆、内蒙古、郑州、开封、洛阳……干过的工种也不计其数,吃过亏、上过当、受过骗,也挨过打,很多时候都不想出来打工了,可是没办法,只能继续出来打工。后来到了这个城市的这家建筑公司,干满一年,分文不欠,平常也能借支钱急用,再到后来更好了,上个月的工钱到下个月就结清了。这在他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中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于是就在这里不走了。
钟全有是四川人,情况跟崔有德差不多,只不过没跑那么多地方,他只去过很少几个地方,在一个工地上找到活就一直做下去,如果不行,第二年就再换一个工地。这样换来换去就换到了这个工地上。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就有些亲近,又天天在一起磨蹭,慢慢就熟了,话也多起来,很是投机。再后来,要是到新的工地,俩个人就会想尽办法住到一间屋子里。这样,天长日久就更熟识了,有个什么事总会跟对方说一声。工地上的人见了都开玩笑说,你们俩人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又找到一起了啊?两人笑笑,比以往更亲近了。
崔有德喜欢下棋,但不下象棋。他喜欢下的是他们那里的一种土棋,叫大方带斜。这种棋很简单,很方便,也很实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大方带斜不需要专门的棋盘、棋子,只要在地上把六条横线和六条竖线交叉着画在一起就行了,棋子更省事了,小石子、瓦片、树叶、纸片……无论什么,只要双方的棋子不完全一样或者能区分出双方的棋子来,随手拈来就能用,而且博弈起来需要的智谋一点不比下象棋差。而且讲究也多,什么三斜、四斜、五斜、六州、边龙、大龙、方、滚子……处处都有玄机,一不小心就会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血本无归。可是这种土棋崔有德会下,别人不一定会下,没有对手就下不下来。不过,这种土棋很好学,要不了几分钟枝枝叶叶汤汤水水弯弯绕绕就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利利落落的了。崔有德对土棋情有独钟,就像他老家喜欢吃汤面一样改不了口味。
钟全有不下棋,但打麻将,一二三条四五六万七八九饼清一色杠上开花,一旦坐下来就会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且乐在其中流连忘返忘却尘俗。这也难怪,钟全有打小就在是麻将声里长大的,自然对麻将很是情衷。
麻将相对于崔有德的土棋来说算是高档的娱乐,标准就是打麻将有书谱,置办起来的话掏的也是硬邦邦的真金白银;土棋谁见过棋谱啊?也是不用置办无需收藏的。无形中打麻将的地位就高了起来,土棋的地位自然低了下来。这还不算,工地上会土棋的不多,会打麻将的有的是。这么以来,打麻将就显得很不一般,很多人没事的时候就算不打麻将也会站在边上看,而且看得津津有味。土棋本来会下的就不多,又不招人待见,崔有德很无奈,也很孤寂。
后来,两个人再到一起聊到下班没事都在干些什么的时候,崔有德说,啥也不干。钟全有一愣,说,那就冇得意思了嘛。等再闲下来的时候就找崔有德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起初还不错,后来在一起久了就没什么话可说了。钟全有想拉崔有德打麻将。崔有德不喜欢打麻将,只是让钟全有打去。
这样,两个人都知道了自己喜欢的对方不喜欢,对方喜欢的自己不喜欢。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都不喜欢对方爱好的娱乐,那就不提,可怎么避免都架不住时间一天天的磨,一天天的熬,一天天的泡。
终于,有一天钟全有问,老曲,除了土棋,你还喜欢什么?
崔有德不以为然地说,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就是玩儿呗。
钟全有是认了真的,撇嘴说,不能这样讲啊。
崔有德笑了,说,不就是个玩嘛。
钟全有说,那你为啥不玩麻将啊?
崔有德没想到钟全有会这样说,一下瞠目结舌说不出来话了。
钟全有说,看看看,就是嘛。
崔有德知道钟全有是一片好心,这才认真起来,想了想,说,象棋也行。
钟全有说,行哩,明天老子就搞一副象棋回来,陪你下象棋。
四川人说话爱自称老子,也是习以为常的,开口闭口老子长老子短的不会觉得有什么,钟全有当然也不会察觉有什么不妥,可在崔有德听起来就不大舒服。河南人很少会自称老子,那无异于骂人。不过,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崔有德虽然还是不大习惯,但知道那是人家的口头语,并没有骂人的意思,何况两人又是这样的亲近,也就不跟他计较,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没曾想第二天钟全有竟然真的买回了一副嘎嘎新的象棋,虽然不贵,可这片心意还是让崔有德感动不已。
象棋崔有德是知道的,也见过别人下,街头的象棋残局他也见过,心里很不以为然,见了也就见了,没什么大不了,多数时候他都是看看就走的。没成想现在竟然撞上了,心里不大喜欢,但钟全有的热心肠让他过意不去,只好凑凑合合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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