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大伯，安葬奶奶，难道就咱们爷儿俩啊？下葬，不应该是一件大事吗？难道乡里乡亲的相互都不帮忙吗？”
　　大伯的表情变得尴尬而痛苦，“是的，孩子。奶奶只能咱爷儿俩给安葬了！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百岁之上的老人都要自己的儿孙来安葬！特别是昨天……”大伯欲言又止。大伯的话让霍俊燃起了一阵无名火，“大伯，这是什么狗屁规定，难道家里老人走了，还得偷偷地给埋了吗？”
　　大伯的脸，沉了下来，“阿俊，到了这儿，我是你的长辈，一切你得听我的，要不然你随时可以走！”大伯的声音不大，也不高，但是透着一种威严。
　　霍俊眼睛瞪得老大，依然气的鼓鼓的。但是他还是忍了，他已经离开村子二十多年了，村子里究竟有什么规矩，有什么习俗，他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得了，就听大伯的吧，就算待会儿真的要给奶奶分尸，自己也啥都不说了。
　　刚才霍俊发的无名火，让本来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雪虽然已经不下了，风也停了。但是，霍俊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似的，连呼吸一口都变得那么困难。没有一句话，大伯扔过来一个长条形的编织袋，手指了一下工具。霍俊也不说话，默默地把几件工具都装进了编织袋里，然后拉上拉链，挎在了肩上。

　　两个人走过中间的天井院落，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深深的脚印，这些脚印会在这院子里呆上很长时间，因为雪已经停了。天已经亮了，但是天色依然很暗。空中依然彤云密布，似乎在那里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雪。霍俊的视力很好，但也只是能够模模糊糊看到楼房的轮廓，伸出手能看到自己的五指而已。没有风、没有雪，院子里静的吓人，每一下踩到雪地上的咯吱声都像是一根尖刺扎入耳膜一样。接下来，霍俊跟着大伯走上了楼梯。昨天一天，风雪交加，霍俊没有注意到，这楼梯是如此的老旧，每登上一级台阶，那楼梯就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似乎这楼梯，在踏出下一步的时候就会断裂、解体。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院子里，听着这样刺耳的声音，霍俊每走一步都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一些。终于，那楼梯承受住了两个人的重量，他们安然无恙地来到了二楼，来到了奶奶的房前；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停放奶奶遗体的房间前。

　　大伯停住了脚步，透过床上的磨砂玻璃，看到了屋里的送油灯依然在摇曳着，昏黄的光在窗玻璃上不断地跳着华尔兹。大伯下意识地擦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是为了擦掉刚出的冷汗，还是为了见到奶奶前整理一下仪容。大伯把手伸到裤袋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他把钥匙往门上那把铜锁的锁孔里插去。但是一瞬间，霍俊听到“嚓嚓嚓！”连续几声细微的金属撞击声，那是钥匙碰到锁的声音。但那钥匙并没有插入锁孔，大伯的手在颤抖，是的没错！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听那声音，大伯在发抖……为什么？霍俊的心也不由得往上提，他紧张地盯着大伯面前的那把铜锁。

　　经过半分钟的努力，锁终于被打开了，大伯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睡觉的奶奶，轻轻地把锁拿了下来。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可虽然轻，但是那两扇木门还是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不知为什么霍俊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自己怕什么？难道还怕奶奶此时已经不在床上了？这怎么可能呢？霍俊不由得暗自嘲笑着自己。门开了，一股浓烈的送油味扑面而来，呛得霍俊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使劲闭了几下眼睛，然后努力向屋里看去，奶奶还在，还依然安祥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霍俊知道，在那里躺着的，只是奶奶的尸体。

　　一进房门，大伯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做了个手势，霍俊也在大伯身后跪了下来，“娘啊！儿子、阿俊，来送您了！您老在这穷山村受了一辈子苦、一辈子累。儿孙不孝啊，没能让您老享上几天清福！您安安稳稳地走吧，您最小的孙子阿俊也来看过您了，您可以无牵无挂了！我和阿俊一起送您最后一程，送您去六道轮回，来生您转世个好人家，别再受这份穷啊！”大伯说着说着，真情流露，声泪俱下，最后竟然匍匐在地，长跪不起。霍俊连忙上前安慰。片刻之后，大伯终于止住了悲声，他站起身来，蹒跚着来到了奶奶床前。

　　然而，大伯好像被钢针扎中了一样，整个人跳起来向后退去，正好和跟在后面的霍俊撞在了一起。“大伯，你怎么了？”霍俊这时候不可能不说话了。大伯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用手指向了正躺在床上的奶奶。霍俊扶住大伯，探身向前看去，瞬时，他也惊呆了。奶奶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竟然像两块美玉，深邃、温润，它们仅仅地盯着前方，似乎对这个世界还有着万般的不舍。霍俊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自己怎么了，竟然被奶奶的眼睛迷住了，不，那不是奶奶眼睛，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日期：2014-04-04 11:00:00
　　7 下葬——红色梅花扣
　　大伯面色铁青,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没有任何预料,他似乎被奶奶的一双眼睛给吓呆了。沉默，只是几秒钟的沉默，然而却让人感觉是过了几个小时。大伯缓缓抬起手，“阿俊，你去……握着……奶奶的手，给奶奶说说话！”霍俊明显地听出了大伯的声音在颤抖着，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他甚至听到了大伯全身的衣服在不断地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大伯在发抖。

　　霍俊向前迈了一步，来到奶奶的床前。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恐惧。即使奶奶死了，她又会对这个最喜欢的小孙孙怎么样呢？他俯下身握住了奶奶的手。那手像冰一样冷。霍俊贴着奶奶的耳朵说了好久，可奶奶的眼睛依然没有闭上。大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大伯，怎么办？”霍俊回头问大伯！
　　大伯向前挪动着他那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似乎都要耗费他全身的力气。他来到了奶奶的床头，“妈，你就闭眼吧！”他伸出了颤抖的手，缓缓地放到了奶奶的脸上，用手把奶奶的眼皮合上了。但是，大伯的手刚一离开，奶奶的眼睛就又一次睁开了，甚至比刚才还要大，似乎那双眼睛中透露着一股怨气。“妈！”大伯大喊了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妈！您不能这样为难您儿子啊，还有阿俊啊，您这该上路了啊！您要是在这样，可让我们怎么办啊，您不心疼儿子，可还有您最疼的孙子阿俊啊……”大伯声嘶力竭，老泪纵横，似乎奶奶真的能听到，真的会被大伯的话打动。

　　霍俊看着大伯，有些呆了，和一具尸体说这些有用吗？霍俊又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床上的奶奶。只见奶奶的眼睛似乎跳动了一下，‘是自己看花眼了吧？’霍俊使劲揉了揉眼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奶奶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啊！奶奶……”霍俊像被针刺了一样跳了起来，“大伯，奶奶她……”大伯也扶着床帮，慢慢站了起来，他一看到奶奶的眼睛闭了起来，立刻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