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2-06 21:01:01

　　第五章
　　忙完工作，裴常晚上回到宾馆的床上，感到既孤单又恐惧，自从灾难发生以后，他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安然入睡。因为灾难发生已经快十天了，他妻子和孩子至今还没有找到，生存的希望几乎是没有了。这些天来，虽然白天在办公室里还能勉强应付着工作，但每每晚上回到宾馆里，却感觉象梦游一般。心里的剧痛一点没因为白天的工作而消退，反而在寂静的夜晚卷土重来。他想起妻子最后一次与他的通话，什么六万元存款、住房，那是看来一切美好的东西和希望，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虽然在网上他还存有孩子和妻子的照片，但他却再没有勇气来打开看。反反复复、生不如死的折磨的心痛，甚至让他有时想干脆一死了之。

日期：2011-12-06 21:03:19

　　一个早上，他忽然想起妻弟袁行还在南塘，于是决定趁这会有空，把他接到临江市里来和自己一起住。来到南塘镇，袁行还住在妇联为他单独安排的一间屋子里，由于时间太常了，他身上的衣服有些脏。裴常到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支筷子，在左手心里戳着，眼睛盯着窗外不知名的晃动的树叶出神，裴常看了他许久，他都没回过神来。裴常只好走过去叫他：“袁行，跟我走吧，咱们去临江市里住。”

　　袁行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半天，似有些陌生的语气说：“你说——啥？”
　　“随我去临江市里住，你看有没有需要收拾的？。”
　　袁行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要走，好象早就知道姐夫会来接自己似的。裴常把屋子里袁行的几件衣服收起来，装在一厚塑料袋里，谢过妇联的同志，随即带着他离开了南塘镇。
日期：2011-12-06 21:15:04

　　裴常将袁行安顿在了自己住的宾馆里后，反复告诫他不要外出，然后才去了救灾指挥部。袁行没有出声，其实裴常这点交待是多余的，平时妻弟根本就不愿出门。但是等他几个小时再返回来的时候，袁行的举动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桌上一堆纸、以及一面雪白墙上，都被袁行用钢笔画得乱七八糟、五花八门，全是各类式的以自己为原型而画的骷髅、尸骨，阴森逼真的让人可怕。可能是他最近压抑时间久了，所以在具备绘画条件之后故态萌发了，这要怪只能怪裴常太忙，而疏忽了这一点，没有为准备好画纸。因为袁行平时特别喜欢画画，裴常是了解的。在他上学的时候，还没有发生精神障碍之前，喜欢画各种人体素描；到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只喜欢画各种各样的死人、骷髅了，性格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沉默和不合群，时常一个人独自地或笑或哭，为此学校把他当成了傻子让其退学。之后，他和妻子袁芳虽然强行带他到市精神病康复中心去看过两次，可主任医生每次对他研究了半天，只说象是自闭，却没下确切结论，更没有给出有效的治疗。时间一长，他和妻子都慢慢绝望了。说来也怪，这袁行平时有爱花死人和傻笑的习惯，平时却特别爱整洁，经常要把自己弄得一尘不染，不仅如此，他居住的屋子，轻易不许人踏入，如果要进，除非焚香浴沐，才会被允许。

日期：2011-12-07　10:25:25

　　突如其来的情形让裴常不知所措。这可是临江的高级宾馆，现在被袁行画成了这样，他被该如向宾馆作交待？在屋子里踌躇了一阵后，他还是决定把宾馆服务叫来，把袁行有精神障碍的情况告诉她，看她怎么说。女服务员进入房间一看到这些死人像，顿时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后退两步，半天才恢复了正常和勇气。“裴主任，这个情况我做不了主，我还得请求我们的曾总才行。”说完，服务员返身回服务台，取来数码相机在房间里摄了几个相，然后离去。但服务员这一去，就久久没有给答复，不知她是否忘了，还是向他们的曾总请示过、对方没给回应。到了晚上，裴常自己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又感到歉疚不已。他看着对自己傻笑、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闯了祸的袁行，真想上去给他两个巴掌。但显然这样做是不行的。他想了想，抓住袁行的手，命令式地说：“走，别呆在屋里了，咱们去外面转转。”

日期：2011-12-07　10:27:08

　　他拉着袁行走出宾馆。裴常从来没逛夜市的习惯，但从现在开始，他想每天设法挤出点时间来，将袁行带到外面去走走，看能否强行改变他。为了迁就袁行奇怪的画画爱好，他来到一个
　　地摊点前，准备给袁行购买一套画画的笔和纸。袁行见到地摊上的画笔，还没等裴常开口，就不由分说，自己一支接一支地抓取，一口气抓了一大把，似乎要把地摊点上的画笔拿完才肯罢休。裴常连忙阻止他，从他手中取下一半画笔放回摊上。付过钱，裴常又替袁行买好纸、颜料和笔，再夜市上逛了一会后，两人回到宾馆，裴常已经累得哈欠；但袁行精神却很好，摊开买来的纸，就挥舞着画笔画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宾馆的曾总终于来了，裴常向他表示了歉意，主动提出要求赔偿。总经理开始没有说话，他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墙上的画，似乎很有欣赏之意。末了，他回过头来看看还在睡的袁行，对裴常说：“他把他叫醒，让他再画给我看看。”
日期：2011-12-07　10:29:20

　　袁行突然被叫醒，有些莫名其妙。裴常把画笔递到他手上，让他按经理的意思画一、两副画。一听这话，袁行二话没说，迫不及待地拿起画笔，又开始在墙上挥舞起来，一些阴森可怕的骨骼、骷髅很快浮现出来。总经理看着袁行，要求他把自己的画像也画进去，夹在其中。袁行倒很听话，很快又连续画了四五个各式样的自己，嵌在骷髅中。因为他天生的清秀帅气，所以把自己的画像加进去后，顿时形成一种奇怪地组合。画面的阴森气氛被化解了一半。曾总双手抱在胸前，不由地哈哈大笑，对裴常说：“这画是什么意思，应该就是在探索生命的本质吧？天才啊！有部片子叫《困惑的浪漫》，与此神合！这事我看这么办，裴主任，我请人重新装饰这墙壁，这间屋子就算我宾馆的特色房间，以后，我会设法对外宣称，它只接待懂它的、有精神层次的人，没有文化的、粗俗的凡人免进。”

　　裴常无奈，只好依他的计而行。没过多久，这间房果然被宾馆吵出了名，一些据说很有“思想境界”、有“精神层次”的“名人”纷纷慕名而来，宾馆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日期：2011-12-07 13:50:32

　　但这却影响了裴常日常的休息。没有办法，裴常只好决定在外面租房居住。
　　距锦阳宾馆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个蔬菜市场，而紧临蔬菜市场的是临江市医学院的南校门。因为南校门一般只供教职员工出入方便而设，因此没有恢弘的气势和派头，相当低调的遮掩在两棵大榕树下。负责门卫的是个老头，成天安静地打着盹。由于校内有房屋出租，为了避免袁行偶尔的哭笑无常举止引来麻烦，裴常于是刻意在这里找了个偏僻的出租套间。套间在一栋老式的红砖楼里，三室两厅并未装修，据说是学校原来一位老师的。但奇怪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整栋红楼的底楼未对外出租。由于租金便宜，裴常开始并没有去打听什么原因，直到他把行李搬过去、大致安置下来，这才带着好奇问了问瞌睡的门卫。门卫老头一听，十分惊讶“什么，你租那里？你胆子真够大的！”

　　“怎么，那里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当然！那楼底楼下面的地下室，原来就是学校的储尸间，储存了近百具教学用尸体，那栋楼里住的，不是医生就是老师。你一个外人进去，怕是有点麻烦。”
日期：2011-12-07 13:51:59

　　裴副县长听门卫这么一说，也吓出一身冷汗，他才发现操之过急，便宜果然没好事。但现在既然已经租了，再退租定是已经来不及。正踌躇着，幸好门卫老人又告诉他：“不过，学校现在已经新建了储尸间，所以以前的储尸间，在前年就已经废了，应该影响不大。”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反正本次租房主要是为了袁行而作出的选择，底楼地下室以前的背景，不是正契合他所画的气氛吗？或许天意如此！果然，没多久，搬到这里来后袁行的状况就有所改善了，很快就融入了进去，没有格格不入的反应。由于房子很大，袁行自己占据了一个单独的屋子，裴常偶尔进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两人住了一段时间后，裴常发现袁行最大的症状是爱在屋里捧着一张骷髅画呜呜哭泣，具体什么原因，裴常不得而知，也不好去问。因为此时袁行是很讨厌人打扰他的，时间一长，裴常也对他这种偶发症状所习惯了。

日期：2011-12-07 13:53:19

　　住在这里还有个好处，就是早中晚餐都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因为学校的第三食堂就在附近。远离了老根据地双河县，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也几乎没谁知道他是副县长，更没有谁知道他是救灾指挥部的主任，裴常的生活终于暂时稳定下来。只是，他从宾馆搬走的消息，很快就被指挥部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既感动又同情，说他和释氏弟子以肤施鹰般的品质不相上下。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他们甚至打算从自有资金中列出一万，算作他的安置补贴，裴常听后哭笑不得，又气又急，只好连忙阻止，这都是哪跟哪啊，不知情的倒好理解，知情的人还没准认为他居心叵测、私营自肥。再说指挥部的自备资金本身就不足。袁行的问题他最清楚，一切只能慢慢来，越淡定安静越好，把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反而对他未来不利。至于袁行会不会是被生命终端问题所迷惑而寻求超越？这个问题他或明或暗的想过，但终究是没有根据、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