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9-28 09:31:23
(一六四)
过了一会儿,大个儿忽然把脑袋凑过来,问道,“苹果,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叫啥名字呢。”
苹果想了想,愧疚地说,“是呀,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都听人叫你大个儿,就跟着叫下来了。你大名叫啥呀?”
大个儿盯着苹果,满含笑意地说,“记住了啊。我大名叫许文川。许,是姓许的许。文,是姓文的文。川,是三竖没横的川……”
见苹果似有笑意,大个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多少文化哩。小学念了两年就读不下去了,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老师都说我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所以人家叫我大个儿,我也乐意。大个儿多好写,大是大个儿的大,个儿是大个儿的个儿。”
“别看我在台上能说能贫,要是到了纸头上,我就瞎了。这两天我就想,我是真的配不上你哩。都怪我没认清自己,你千万别见怪。以后你要是能回来,记得来看看我,就把我当你的一个哥,我就知足啦。”
苹果难过地说,“你看你说的。没有谁配不上谁呢。你这么说,让我很不好受呢……”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远远地看见车来了。苹果背上包,扭头跟大个儿说,“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大个儿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摸苹果的头发,慢慢地说,“今天我早上四点就起来等你,我知道你肯定跑不掉。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起的再早,你总归还是要跑掉的……”他用力地抱了苹果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车开了,苹果见大个儿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变小,最后终于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她的眼泪稀里哗啦的流了下来。她打开大个儿给她的塑料袋,如她所料,里面不是吃的。
袋里有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圆珠笔写着:许文川爱李苹果。
还有卷着的皱皱巴巴的一千块钱。
于是苹果不顾车上人诧异的目光,在匆匆奔跑的汽车上,毫不体面的哭出了声。
大个儿,许文川,我对你的愧疚,这辈子是去不掉了。
日期:2012-09-28 10:31:34
(一六五)
在苹果到达了呕吐的临界点的时候,这辆颠簸的快要散架的超载客车终于到站了。苹果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心想这辆车可以直接开到废品收购站了,结果转身就有一大帮人呼啦啦一拥而上,把车挤的像个满满的鱼罐头,售票员骂骂咧咧地把门一关,又满载着一车人颠簸回去了。
苹果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她忽然觉得好笑。
这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脸上的表情或欣喜或严肃或如她一样的迷茫,但脚步都是一样的匆匆不停,你们都是去哪儿呢?是急切地要回家,还是迫切地要融入这个花花世界?她看见一趟一趟的车像白虫子一样匍匐在停车场,前面一排戳着各式各样的牌子,花花绿绿的大字写着保定、白洋淀、高阳、涿州……她擦了擦眼睛,看着五颜六色的腿踩着各式各样的鞋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又像蚂蚁一样匆匆地向四处散去,哑然失笑。
愣怔了一会儿,苹果摇摇头,走近候车大厅,买了张去保定的车票。
河沿镇不大,却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交通枢纽。河沿镇得名,毫无疑问,是因了横穿镇子的拒马河。近几年因为雨水渐少,拒马河风头渐弱,但毕竟是大伙儿的母亲河,周围的村落乡镇大多数因河得名,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对于哺育过自己的母亲断然没有嫌弃之理,因此人们谈论起拒马河来都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款款深情。
这个集散中心就建在拒马河主干道的旁边,苹果站在候车大厅向外张望,看到上午浅浅的阳光铺在仍有稀稀流水的河道上,映出了让人目眩神迷的金色灿烂。她听人说眼前的河流便是拒马河,心里便迸发出无比的激动。她是从小在三马河边长大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三马河的母亲,心中的惊喜之情不言而喻。我终于走出来了。她在心中念着,爹娘,我终于走出了第一步,你们会生气吗?会为我高兴吗?
日期:2012-09-28 14:08:30
(一六六)
苹果百无聊赖地在候车大厅坐着,她早上起的太早了,现在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她迷迷瞪瞪的坐了半天,都快睡着了,忽地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狠狠地想,就这么没出息!这刚出门,就连个瞌睡都控制不住!将来你还能干个屁!
周围有几个妇女正坐在长椅上打盹,结果都被苹果的一惊一乍给吵醒了,她们揉着眼骂骂咧咧,“神经病,吓死个人。”苹果抱歉地笑了笑,忽然看见其中有个怀抱着娃娃的妇女,胸脯子露在外面,大大的奶子似乎还挂着奶水,她被苹果刚才的神经发作吵醒,只是不以为意地抬了抬眼皮,咂了咂嘴,吸溜了一下挂在嘴边的涎水,紧跟着又昏睡过去了,任两只大奶暴露在空气中,发出白生生的光。
苹果的心没来由地狂跳了几下。她刚才从这几个女人叽叽喳喳中知道她们去城里是做保姆的,就是给城里人带孩子,做家务,伺候人。先前苹果也听说过村里有人去城里做保姆,但村人提起此事来一向鄙夷,他们说,“宁可在家当个土鳖,不愿去那儿给人提鞋!伺候爹娘可以,伺候别人,给钱也不干!”因此在记忆里,这个行当就成了下作的代名词。今天看到这几个妇女的邋遢样子,苹果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恐慌:我去了城里,到底能做什么哩?会不会也像她们几个一样,去伺候人,给爹娘现眼?
苹果心里突然害怕了,她开始怀疑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此刻她已经困意全无,只是心中怦怦地跳个不停,对未来的恐慌和畏惧牢牢地抓紧了她的心。
这时有个穿着脏兮兮制服的女人进来了,她拿着个大喇叭叫喊着,“去保定的!去保定的!赶紧上车啦!别耗着啦!别磨蹭啦!”伴随着这刺耳的声音,散落在各处的人们乌泱泱地齐齐涌过来,苹果被人潮卷着,一道向前跑去。
日期:2012-09-28 15:33:20
(一六七)
待苹果气喘吁吁地上了车坐下,她还未从刚才的兵荒马乱中回过神来,摸着还在怦怦乱跳的胸口,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既然怎么都得往前走,让人追着赶着也是走,自己不情不愿也是走,那姑且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到哪座山,唱哪只歌,这不是小黄杨常说的么?那就走着看吧。
这辆大客车比起上午坐到镇上的那一辆,破旧程度和噪声音量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在平路上居然也颠簸的异常欢快,苹果暗想,坐在驴拉的板车上恐怕都比这个要舒坦。可即便这样,很多人刚一上车,如同困了千年万年一般,立刻沉沉的睡过去,周围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在一片热闹的呼噜声中,苹果瞪大了眼睛,努力设想着今后的方向。她给自己立下了三个“不做”。一不做保姆。二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三不做出卖皮肉的事。努力挣钱,挣到钱要先回家。
苹果心里想着这三个“不做”,好似为自己的未来添了层盔甲的保护,幸福地闭上了眼,加入到周围的呼噜战队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或是这一路都在睡睡醒醒,几声刺耳的女人尖叫响起,把苹果从疲惫的睡梦中拉了回来。“到站啦!都下车!快下车!”五大三粗的女售票员大声嚷嚷着,“耽误了我们下一趟车,就得罚款!就挣不回今天的油钱!快点快点!”
迷迷糊糊的苹果跟在人群后下了车,发现天已经现出了微微的暮色,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多了,现在是傍晚了。
苹果有些忧伤地打量着周围,这里好似和镇上的集散中心一样,周围是停的乱七八糟的大巴车,空气里渗透着一丝丝的汽油味,一群群面色疲惫的人匆匆忙忙的游走在各个大巴车的车缝中,转瞬间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日期:2012-09-28 17:00:59
(一六八)
苹果正在犹豫自己该怎么走,几个女人围了上来,手上各自持着一个纸牌子,“住旅馆吗?小姑娘?”“住店吗?住店吗?住店吗?”“24小时热水,出门就是公交站,住我这儿吧!”苹果见一张张过度热情的脸围了自己团团转,有些心慌地一边摆手,一边找了个缝突围出去,兀自地往前走。
几个女人不离不弃地一直跟着,苹果急了,慌里慌张的跑了起来,女人们停了下来,咯咯咯地边笑边骂,“这个小老帽,吓的那个样子,我们能吃人是咋的?”
苹果气喘吁吁地跑到马路边,见到人少了,才敢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马路上尽是来来往往的汽车,天色愈发的黑了,明晃晃的车灯闪来闪去,整条街都沐浴在黄灿灿的灯海里,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苹果忽然想起了她在东川县见到的街景,回想起来,大约也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为啥那时心头是一派激动,而这时候,只感到胸口坠坠地沉重,反倒觉得无处藏身呢?
或许,因为那时自己的目标是回家,而这时,自己的目标,却是谁也说不清的吧。
苹果苦笑笑,家啊家,离了家,心里终究是不安稳的啊。
苹果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风悠悠地拂过耳边,吹过头发,她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感到了浑身舒坦。苹果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了,正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半长不短的阶段,有时候堆在脖领子那里,头发梢翘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秃尾巴鹌鹑。她忽然瞥到街边的一家理发店,此刻正亮着明晃晃的灯,便寻思着,去里面理个发吧,就算自己在城里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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