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就是吃了口头上的亏，眼下又是当面对着天子，她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就是担心说错话会连累了霍家，那可太得不偿失了，所以干脆紧紧地闭着嘴巴不吭声。
　　难得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因宫人或臣子的无礼训斥她，走到台阶旁，蹲下身去，手抚上尘灰蔓布的宫匾：“如果当初的那把火能烧得再大些多好。”
　　把一切烧得一干二净，他就不必还在为心底某一个地方纠结不明的痛楚和希冀而无法心安了。说来，他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他做的那些事本就是下定了决心兴复燕室，然而站在最高处后，夜深人静之时，却偏偏控制不了来这里。尽管他早就明白，所有的往事已如风中的灰烬消散殆尽，抓不住也回不去，是他一手所毁。
　　纵然是盘踞北地的姚苌虎视眈眈，鲜卑内部对于权势的争夺和阴谋，也没有让他这般偶尔心神不宁，茫然无措过。

　　苻锦拿眼睛偷偷瞄了瞄他，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看她，脱口而出道：“皇上是在追忆这座宫殿的主人？”
　　日期：2014-02-26 11:36
　　侧脸在月光的映照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看起来格外线条分明，沉静中夹杂着些许冷峻。大概听多了茶肆里的说书，历史上的帝王在印象里好像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她看着他泛着迷离而落寂的目光，不禁怔了怔，虽然仅是瞬息即逝，却没有想到万人之上的皇帝也会有这么一点真实的情绪流露。
　　他神思一晃，勾起嘴角，竟露出了人前从不曾显露过半点的烦恼抑郁之色，自言自语般道：“追忆？”
　　是追忆吗？他在追忆什么呢？
　　她揉着跪得冰凉发麻的膝盖，满腹的疑问全变成了牢骚不满。跟卫衍在山谷时，没有这么多规矩，在霍家，平时都是下人见了她要下跪，她是从来不用下跪的，而自从进了医署，她就不得不做出很多违背心之所愿的事情，学的做的偏偏都是最讨厌的繁文缛节。
　　下跪好像成了每日的必修课程，见了太医令要跪，见了老太医要跪，见了嫔妃要跪，就是见了品阶大的宫女都要跪，她头大得很，所以远远一见人过来，无论是谁都立刻跳到一边儿躲开去。这种做法其实还挺奏效，毕竟迄今为止，她只跪了不超过五次，这在一个多月长的时间里，比起其他人来说，简直好太多。
　　可是眼下，他没有说让她起来，她总不能起来吧？今天一定是个出门犯煞，多行不宜的大凶之日，真是苦了她的腿和膝盖。

　　日期：2014-03-15 14:04
　　苻锦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慕容冲根本没有看她。他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宫匾，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神色有些说不清的惨然。
　　过了许久，他站了起来，可是刚起身，脚下陡然一软，整个身体像不听使唤般往下倒，重重地又坐了回去。头也突然变得昏昏沉沉，意识慢慢涣散，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他心里一沉，想起晚间在开襟阁时，赵容华给自己吃的一碗汤羹。
　　“你……过来。”他压抑着虚乏无力的感觉，冷冷地瞧着她命令道。

　　她笔直地跪在原地，一瞬间僵了僵，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老实说，她现在对皇帝的性格琢磨不透，萧叔叔告诉过她，这个男人是个暴君，虽然有点惧怕，但即便如此，她越发不想乖乖地就范。耳边传来风的声音，吹得她直打哆嗦。几根枯草翻卷着落在脚边，夜幕下依稀响起几声夜枭的怪叫。
　　这丫头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慕容冲愠怒中不免诧异，冰冷的眼中没有半分情绪，扶着额说：“你去叫高盛，让他过来。”
　　高盛？就是那天在霍府宣旨让她进宫的太监？她还记得他的样子，但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去叫？心里踌躇一下，垂眸回答：“奴婢不知道高公公在何处。”
　　月光胶结，照在白衣偏偏的男子身上。他一手撑在地上，满腔怒火，却硬是按捺着，淡了淡声调：“扶我起来。”

　　日期：2014-03-15 14:57
　　苻锦心中一跳，如果过去，他准一眼就认出自己，如果不过去，真的惹怒了天子，不仅她吃苦头，对霍家更没好处，怎么办？纠结了片刻，脑袋里灵光乍现，想起随身携带的一方锦帕，急忙掏出来蒙住半张脸。从前她一直不明白带着它有什么用处，此时发现原来麻烦的东西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她深吸一口气，确定他不会马上认出自己后，才慢吞吞地移过去，低头去拉他的胳膊。没想到手伸到半空中，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度，在月华的笼罩下端详起来异常白皙，好看得紧。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只手的主人，吓得差点跳起来。立马想抽出来，可他却抓得更紧，不让她有任何挣脱的机会。
　　他盯着她，冷冷地问道：“你很怕我？”
　　若说完全不怕是假的，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能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生死的帝王，然而她并不愿表现出惧怕的心理。手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混合着一丝难言的酥麻，让她打了个寒噤，嘴硬地回答：“没有。”
　　慕容冲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蒙着脸？“
　　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大殿外静寂如死，只有朦胧的月光映在地上，铺了一层细碎的银霜。
　　她低着头，不说话。

　　他手下用力，再次问：”为什么蒙着脸？“
　　日期：2014-03-15 16:14
　　手腕被捏得生疼，几乎听见骨头咯咯的轻响声，苻锦恼羞成怒，忍着痛反驳道：”奴婢自小面容丑陋，羞于见人，恐怕皇上见了作呕。“
　　他勾起嘴角，像是在嘲讽她：”宫女从来都是经由精挑细选才能进宫的，你以为这点谎话能瞒过去？“
　　她觉得自己真失败，不是失败在没有骗过他，而是失败在她竟然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以前她随便说什么，阿衍都会信她，比如她认那些气味差不多却长相不同药草时，本来不是认不出的，只是没什么兴趣去认真地辨别，所以常常会搞混，错把花椒认成肉豆蔻。
　　这时候，她就会很坦然地说：”反正吃了也不会死人嘛。“
　　阿衍每次被搞得很无奈，却从来不会责备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细心地重新教她。当然，很久之后她终于明白，不是他看不出她那些拙劣的谎言，是因为他一直那么温和，一直那么宠她，她才能肆无忌惮。
　　她恍惚一下，突然怀念起在山谷里脱离世俗樊笼的生活，无忧无虑，最重要的是，不用在意这样那样的规矩，而成天与青山做伴，野花为伍的日子似乎已经远离了太久。
　　扣着她手腕的手松开，慕容冲淡淡地说道：”扶我回宣室殿。“
　　苻锦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他，眼睛像夜明珠般闪动着光芒，如同一只小狐狸带着狡黠又谨慎的神色。
　　他牵了牵唇角，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怎么？你想违逆圣意？“
　　她胡乱地点点头，一边伸出手去扶他，一边想着自己肯定是眼花了，这个人刚才难道是在笑？

　　日期：2014-03-15 16:50
　　一路花木扶疏，郁郁葱葱，本来到宣室殿的距离不远，但由于她扶着他，于是走得磕磕绊绊，等到了那里，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么个大男人的身体几乎把所有重量都靠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全身都酸痛不已，她简直悔死了，没事去帮云芮送什么药啊，早知道会遇到皇帝，她就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屋里睡觉，说什么也不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