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9-02 06:5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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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陈豫让已必死。
　　换来的是满车的沉默。
　　一个曾经在兴安岭密林里杀虎缚狼的湖海之士，跟了李凉后成了公然在闹市里鼓腹讴歌的山东大响马，从没想过要荣华富贵，仅凭爷的一句话就敢把李百拂宴请十几个军要的桌子给掀翻，为救爷的一条命二话不说横穿无数座死城千里走单骑。前半生仅仅是死在他一时冲动之下的冤魂就不知道有多少，后半声流窜大西北广袤的土地上东躲西藏时也不知道捎带手弄死多少地痞流氓，本以为死的时候怎么说也逃不了十个八个在武力值上能跟他平起平坐的老仇家的剁杀，却不料不仅一个熟人都没有，而且全是些平日胆小如鼠不过是仗着人多才敢吆喝几声的废物，真他妈辱没了天王老子的一世英明，不知道陈豫让在精疲力尽前是否想到过那天诸葛老神仙嘲诮般的教诲，原来世界上还真没那么多完全吻合因果报应的结局，不过大丈夫两肋插刀死则死矣，管他妈那么多死不是死得其所干嘛。

　　“行了，甭难受了，我看咱们还是先跑吧，可别让人白死了。”张茅蕉一生在刀山火海里磨砺出的木石心肠，就算是天死了他都不会眨下眼。
　　李凉和刘荆轲都不说话，好不容易借着哀悼的时间缓过气来的王德彪必须表现出身为一个长辈的临危不乱，问了句：“去哪？”
　　张茅蕉车档一挂狠踩油门，三个人的身子被猛地一晃间车飞了出去，“老李家四个儿子已经死了俩，要是不出我所料的话，西北很快就会传来个惊天大噩耗。”
　　西北。
　　李百拂的厅堂里摆满了酒杯，杯子里是馥郁芬芳的波尔多红酒拉菲，不过杯子后面的沙发上不是高贵优雅的贵族绅士，都是些粗枝大叶的泥腿子——军衔全在大校以上的老军官，他们抠着屁股翘着二郎腿恨不得把酒一口一个干了的样子，很有那些年他们爷爷辈大字识不上半箩筐的粗犷神韵。
　　李百拂依然坐在老板桌后面，看着这些年纪跟他相仿的狐狸老虎那种衣冠禽兽的样子，眼里比平时多了几分老哥儿凑堆儿玩的操性，但绝对没有半分对于他们肩膀上那些星星杠杠的敬意，其实只要他李百拂早年在中国政坛埋伏下的深不可测的背景依然存在，他就根本不会把任何实权中将以下的军官放在眼里，说实话现在能跟这帮人坐一起喝喝酒扯扯淡，纯属一种无聊时候的消遣。
　　夏妺喜依旧像个头牌小姐那样浓妆艳抹地半坐在李百拂的大腿上，那种*劲就好像在不断地在企图把大**像鲍鱼一样吸附住李百拂的皮肉一样。李百拂搂着细腰怡然自得。
　　对面的某师少将陈英祖轻摇着杯子，跟个沉浸在高档奢侈品中意醉神迷的老财主般笑道：“拉菲在圈子里能这么吃香，不过是因为贵，其实老子喝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喝出什么超凡入圣的味道来。”
　　旁边坐着的另一少将温凤成也跟着道：“其实拉菲这种东西，满中国找遍了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喝出味道来，不过盛名之下终有销量，有的东西就是这样，名气大得甚至让人无法进行任何有关味道的真实判断，达?芬奇在《绘画论》里说，当作品超越判断的时候，表示判断是何等薄弱。傅雷也跟着说，作品超越了判断，那是更糟。别的地方不知道，最起码在中国，这种话简直就是在猛戳拉菲逼们的心脏。”

　　陈英祖笑着点了点头：“你这老东西倒是很有文化。”
　　“文化算个屁。”坐在最右手边没穿军装的宣传部委丁锦昊探身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从一打仗开始，网上那帮有点小文化的崽子们就整天胡嚷嚷政府该怎么怎么办军方该怎么怎么办，偶尔还他妈会分析分析国际形势，就跟自己是他妈联合国安理会的似的，叫什么舆论领袖，有点鸟逼文化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好作用是一点也没起，把老百姓都忽悠得今天跟着喊打明天又跟着喊停，净他妈添乱，老子一开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发现再不管这帮孙子，政府门口请愿的都快组成一个野战军了，实在逼得没办法了，上头一道命令，把带头挑事的全他妈抓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样，先前那些什么‘打死不做亡国奴’、什么‘不自由毋宁死’，这些口号都立马成了屁，喊得越响的关键时候越怂越怕死。文化？文化再大大得过枪么？文化个屁！”

　　屋里一阵快意的大笑，陈英祖左手边瘦的跟个猴子似的八字胡邱峰看着夏妺喜道：“其实文化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是拿来玩的，你看像小夏这样，唱唱歌跳跳舞，没事还会研究研究春宫图，这才叫真文化，这样的文化，才能长久，才能文武结合，才能皆大欢喜。文化么，就是拿来玩的。”
　　众将皆表同意，夏妺喜也满脸狐媚道：“邱政委说的对，文化是盛世的时候拿来锦上添花的，可不是乱世的时候用来添乱的。”转头笑眯眯问李百拂，“你说是吧，大老板。”
　　却不料李百拂轻拍了下桌子道：“胡诌八扯，你看老子就很有文化，老丁你能把老子抓起来么？”
　　一愣之下所有人都笑，丁锦昊道：“不错，你老丫挺的的确很有文化，你是我在中国见过的最有文化的人了。”
　　“嗯，你坐这卖军火有点可惜了，我看你应该上他妈中科院去当院长。”陈英祖挖苦道。
　　“中科院院长都是我儿子辈的。”李百拂仰在老板椅上，很惬意。

　　整个大厅里与装修风格截然相反的乡土气氛非常浓郁，要是把这些对话单独拿出来，看着很像是战前陕北高原某个落后村党支部领导班子在一块儿扯淡。
　　笑完了之后温凤成重新点上根烟，吐了个圈道：“不过话说回来，给你李百拂当儿子，可不怎么好干。”
　　“怎么，听这话你当过？”李百拂还没发话，丁锦昊笑着接道。
　　本以为其余人会大笑着回应，却不料陈英祖和邱峰都息了声，气氛有点莫名卡壳。

　　夏妺喜好像也不想搭理这话，眼睛故意不往这看。
　　再看温凤成，正在默不作声地抖烟灰，脸色变得很黑。
　　丁锦昊不是军方的人，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然而怎么想都觉得不太能，都是老伙计，凑一堆儿什么蛋没扯过，这种话按理说不算犯忌。
　　李百拂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丁锦昊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往下问了一句：“李家财大业大，怎么不好当？”
　　温凤成抬起头，用一种听着异常阴暗的语气缓缓道：“因为当了得死。”
　　丁锦昊一愣。
　　温凤成接着对李百拂道：“老李，你说是不是。”
　　李百拂闭上了眼，那种表情意思就是根本就懒得回答。
　　但温凤成倒也并不怎么生气，竟然转头又问丁锦昊：“老丁，你说要是有人阻碍你出人头地，你该怎么办？”

　　丁锦昊好像懂了点什么，不敢回答。
　　“当然是把他杀了。”陈英祖忽然开了口，慢慢回答道。
　　“亲兄弟也杀么？”温凤成又问。
　　“亲爹都得杀。”邱峰道。

　　骤冷过后，已经是很明显的风云突变。
　　温凤成不管李百拂鸟没鸟他们，转而问夏妺喜道：“小夏，你觉得呢？”
　　夏妺喜的屁股已经不在李百拂腿上了，但姿势依然是半蹲，想离开又不敢离开的样子，看着都累。伴君之畔如虎在侧，她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就好像李百拂随时都可能一张嘴给她把头咬下来一样。
　　李百拂依然是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闭目养神。
　　温凤成终于冷笑一声，道：“真不愧一代大枭。”

　　说罢拿起手边的酒杯，就那么三个指头悬空掐着，在丁锦昊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忽然间松了手，玻璃杯啪地一声掉在每平方几万块钱的卡帕奈利顶级樱桃木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紧接着门就开了，一队精壮的特种兵冲了进来，手里的无声微冲全都指向了李百拂。
　　夏妺喜终于有了胆气完全站起来，就像是被烙铁烫了屁股一样快速退到了一边。
　　大厅里如深秋般肃杀。
　　但安然不动的李百拂仍旧像是这片宁静的控制者。
　　陈英祖和邱峰站了起来，等到温凤成把第二根烟头丢掉的时候，李百拂终于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那些围着他的小兔崽子，慢悠悠地说了句：“掷盏为号，很有情调。”
　　许多年之后，面对新的世界，上帝将会回想起，李百拂坐在这里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种八面威风的腔调，群敌环伺间，不失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