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眺望远处地平线的地方，可惜风沙太大，风归影看不清洛伊城的方向。他只看到茫茫一片都是碎石沙砾，看不清那些鸣金收兵后滞留边塞的游魂。泥土里翻出一个破碎的头颅，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活着，可是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死了一样。有时候我会想，跟我有关的人都死了，那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风归影长吁了口气，语气里杀戮之意隐约浮动，“也许我要回来见你一面，也许我要回来，让这里再次沾满鲜血。只有在生死间挣扎浮沉，我才会深刻地感受到，我还活着。”

　　“将军，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日期：2011-11-10 22:41
　　“你看，风沙又起，那是游荡在那边不得还乡的亡灵的哀嚎。”他面容倦怠，低声自言自语，“我听到她在唤我，她在唤我的名字。你知道，她总是揶揄我，不肯唤我的名字。”
　　水云游咬紧牙关，压低了声音：“将军，湘大人……她已经死了呀。”
　　“对，她已经死了。可我总想着她有一天会再来见我，想着她还欠我什么没有说清楚。”风归影疲惫地合上了眼皮，“我有时候会有种很消极的想法，我想我要我去见她。哪怕她深陷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离开她。”
　　因为某年某月某日，曾经答应过，你与我，要一起下地狱去。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也许凌国对我的评价是对的，风归影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风归影缓缓睁开眼，“云游，你愿意继续当我这个魔鬼的左右手么？”

　　水云游呆呆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语言。
　　“你怕了？怕我最终会把你也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罢，我从来就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离开呢？”
　　“不是这样子的。将军，不是这样子的。”水云游拼命地摇头。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来。他只能颤抖着把手伸进口袋里，拽紧了袋子里的东西死死不放。
　　“那云游是在担心我？”风归影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轻生。起码杀掉画楼空跟那泼妇之前，我不能死。我这人向来怕黑，黄泉路上喜欢拉人作伴。”
　　“不是这样子的。将军，你不该这时候回来的。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你最想要的，不是承诺不是信仰，而是自由……”水云游后退一步，手心彻骨的冷，却终于颤抖着掏出口袋中的东西，“我本来以为就这么算了。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这样你就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将军一直想要离开朝廷的，无牵无挂的生活……”

　　“但是我好像错了……是我错了。我本来以为你不回来，我就把这个永远收着，”水云游手中的，是一个雪白的信封，“画楼空三天前送了这封信过来，他约你三天以后相聚洛伊城……”
　　雪白的信封里，装着一张平阳侯亲自写成北疆的通行证。
　　还有一小撮颜色温柔的，堇紫色的发丝。
　　日期：2011-11-11 18:00
　　【三】 风来云涌暗城楼（五）
　　风归影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重新踏入洛伊城。

　　这是个被火烧成灰烬的地方，被白骨累累堆砌而成的地方，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的地方。
　　风归影踏步如入这座城池的那一刻，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踏入了一个死城。但这里确实是一个死城，在凌国的屠杀令下达以后，南征军将士们“齐心合力”将这里变成了一个人间修罗场。少女被奸污，青壮年被屠杀，金银珠宝全都被抢掠殆尽。
　　这一切都源于陵香公主在凌国统帅之时曾经下过的军令——恶战而降的城池，不必顾忌，只需杀掠。所有敌国将士，一律斩杀。
　　而在报复性的屠杀结束后，是陵香公主下令一把火将整个城池焚成灰烬。
　　这场烧了整整十天的大火，成了洛伊城一战的终点。

　　在终点过去之后，风归影再次回到了这里。画楼空就在城门处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春风不度洛伊城，衣着华贵的平阳侯在萧瑟的风中孑然独立他坐在白马之上，银色的长袍随风而动，明亮地让人不可直视。
　　逆光而视，风归影依然可以看到他的敌人脸上似笑非笑，似是胸有成竹地谋划着什么。可风归影还是来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敌国的土地。他知道也许周围有无数的箭矢在瞄准自己，有无数的马刀鼓动着想要出割断自己的咽喉，甚至凌国还准备了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等待自己，可他依然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也许是，再见一面的机会罢了。
　　“我来了。”风归影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不大，低沉的嗓音顺着流动的风传到画楼空那儿。画楼空这才沉思中醒过来，饶有兴致地抬眸上下打量着风归影：“看样子，寂国的镇北大将军这些年过得很不如意？”
　　“我过得如何，与你无干。”
　　“那也是，你死了没有，这才和我有关。”画楼空从唇角扯出一个近乎略带玩味的笑容，“不过我再想一想，好像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过得如何是与我无干，可是某个人对此可是关心得很。风大将军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日期：2011-11-11 18:01
　　风归影心下一惊，胸膛中仿佛有一股炙热的血气在四处乱窜。他死死攥紧手心，脸上依旧不动声息：“我没有兴趣知道。”
　　“风大将军没有兴趣知道么？可是我很有兴趣告诉你。”画楼空笑意更浓，“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上总是零陵香香味的女人，让人见了以后一辈子再也无法忘记的女人。风大将军难道真的不想知道这是谁么？”
　　“画楼空，我没兴趣跟你耗下去。”“嗖”的一声金属长鸣，风归影拔刀出鞘，明亮的刀光让人睁不开眼，“告诉我，她在哪里？！”
　　“风大将军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你这么凶地质问我，我可是会害怕的。”画楼空眯眼打量着他，狭长的银色眼眸透着丝丝诡秘，“我一害怕，就想不起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画楼空！”
　　“好，风大将军名人不做暗事，我也就直接告诉你好了——凌国的第一美人，身上总带着零陵香味的女人，让我一见倾心永生难忘的女人，那当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吾国尊贵的陵香公主呀。不然风大将军以为还会有谁？难道会是个风大将军心中念念不忘的某个人？”画楼空微微一笑，笑容里讽刺之味溢于言表，“说起那个人，那可是我们凌国的败类。对于这种叛国者，我们自然是——”

　　画楼空突然打住了，顿了顿方才笑道：“我废话可是说的太多了。其实这次约你来，不过是因为陵香很想知道，你现在和流浪狗相比，到底谁更凄清？现在我看到了，比起一只丧家之犬，风归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没有兴趣知道那泼妇的想法。我现在只问你，那撮堇色的发丝怎么来的？”风归影只觉心地燃起一阵难以熄灭的火种，这火种微弱却总不肯停息，于是羁绊着风归影，永远不能逃离。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也许她不是死了，也许不过脱离重重困境逃回了凌国。也许……也许不过为了来见她一面。
　　回来北疆，不过为了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界，再见她一面。
　　“我也知道，风大将军很喜欢紫色的头发，就随意捞了点给你送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画楼空笑意更浓，话语里隐约带了些调侃之意，“当然你想问我这头发哪里来的，我也很乐意告诉你。这些头发，是从一个叫做——对了，寂国名字叫做‘湘广陵’的人身上拔下来的，跟上次给你的那些，可是同一个人的哦。”
　　“我问你，她在哪里？！”

　　日期：2011-11-11 18:01
　　“这个女人，身为暗杀团的成员，却做出叛国投敌这等天诛地灭的事情。难道你认为我还会留她性命？”他扬起头，蓦地敛了笑意，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寒冰，“风归影，她已经死了。她是替你去死的。她胆敢叛国投敌私自放了你，就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