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如同神祗般存在的男人,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他难耐的落寞与悲伤。只是没有人能看得懂这是为何,黑曜只道这是英雄之间的对决,平阳侯不得拔剑杀敌,将敌寇的首级取下,因而无限苍凉。他却不知道在画楼空眼中,本就无所谓胜败,而世人眼中的得到与失去,在他眼中皆是一样,毫无差别。
得到的终将失去,失去的不再复返。
这是面对无数生死的医者画楼空看得最清楚的一个道理,也是他对万事万物无所执著的根源。
而他的悲伤,他的倦怠与失落的根源,不过在于他所执著的。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动了执念想要守卫的,与陵香公主的承诺。
风归影的军队已经到达了城门处。
画楼空强摁眉心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黑曜不敢上前,只有不远处不知这边发生何事的白涅大大咧咧地跑过来,恼怒道:“侯爷,风归影要攻城了!冉国的统帅似乎也在那里,看样子冉国是决意要撕毁盟约,去跟寂国狼狈为奸了!”
画楼空却不恼怒,只启唇淡淡一笑:“那就先杀了狼,再杀了狈。让他们黄泉路上,好做个伴。”
画楼空就站在城头最高处。他戴着陵香公主平常常戴的精钢面具,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表情。方才那一瞬间的悲伤落寞仿佛只是黑曜的一场幻梦,从来未曾在现实中出现过。
“准备热油。”平阳侯低声下了命令。
日期:2011-11-19 00:27
城头处早已撤下南征军的军旗,转而换上凌国的皇族金蕊紫荆大旗。以平阳侯和陵香公主的关系,要动用凌国皇室的金蕊紫荆大旗,想来也不会被追究。没有人胆敢询问平阳侯这行径作为何事,只有熟悉他的白涅黑曜知道,平阳侯是准备换个身份出战。
他是要以陵香公主的身份,与宿命中的劲敌作战。
他银白色的长发被束在重甲头盔中,轮廓分明的脸戴上了陵香公主狰狞吓人的钢面具,这身打扮在前行的寂国军队看来,是陵香公主来到洛伊城亲自督战了。
“你曾经跟我说过,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与风归影来一场决战。看来是不行了。”画楼空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就让我代替你,完成这未完之战吧。”
有人徒手向上爬,被滚烫的热油淋下,痛苦地哀嚎嘶叫着,从八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粉身碎骨;有人眼看着就要打出一个缺口了,又被锋利的刀刃生生砍断手腕,于是失去所有的支撑,落在城门处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有人齐心协力动用云梯撞门,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洛伊城,却始终无法推开沉重的城门;有人冒着箭雨往前冲去,却被凌国的精锐弩箭队一箭射穿头颅,连人带马翻落下地。
风归影和拜星远远地立在各自方正中央,骑兵们将他们周到保护,弩箭队的射程到达不了他们的地方。
“是让我败给风归影,好让你泄心头之恨?”画楼空远远地看着拜星,冷冷一笑,“蝼蚁不会知晓神祗的慈悲,他们永远只顾自己眼前的利益。眼浅的世人,你将要为自己愚昧而付出代价。”
他举起了金蕊紫荆的令旗:“骑兵准备,刀斧手押后,开城门!”
在画楼空的军令下,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了。骑兵、刀斧手与步兵在城门处交战。刀剑的鸣叫划破了天际,死亡的呼喊震撼着大地。像是以往每一次交战的重演,双方将士是一鼓作气,不再依靠弓箭手的凌空射击。
画楼空是出了名的善用弓箭,对弓箭手的待遇堪比当年镇北军的“银麟”与“金鹰”。凌国总共有三批弓箭手,前两批已经失误了,画楼空不敢随意派出他最后一批精锐弓箭手。
失去了制空权的凌国实力大打折扣,在风归影麾下部队的染血刀锋屠杀中,洛伊城的东南方被打开了缺口。
长矛挥动,刀剑相交,围攻的士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热辣辣的牛油从天而降,全数落在他们的头上。还有无数的碎石,零星的瓦片与削尖的竹片从头顶上砸下来,砸出满地白乎乎的脑浆与粘稠的鲜血。
刀剑刺破皮肉的沉闷声响和惨烈的嚎叫交织在一起,修罗场中对视的风归影与画楼空安静得异常。
日期:2011-11-19 00:28
画楼空身穿银色铠甲,手握雪亮刺刀,清傲风姿不落凡尘。风归影一身纯黑色铁甲,手中“灼日”未曾染血,却莫名地在日出的光辉下反射着一道诡异的白光。
万籁仿似无声,喧嚣的战场上,这两人静静对视,却像只是一个人在照镜子,是一个魔鬼在静静地观赏平滑的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但画楼空是在看风归影,风归影则以为看他的是那个他深恶痛绝的陵香公主罢了。
温热的血从身旁倒下的卫兵身体里喷涌出来,飞溅在画楼空银白色的披风上。他稍稍侧转了头,却并不嫌恶。
有敌人登上城楼了。
冲散的兵马四散而逃,东南边的缺口被迅速填满,卫队成员将登上城楼的敌人杀了个七零八落。四面八方都是寂国的兵马,眼前的人影一片凌乱,愤怒的咆哮和粗鲁的叫骂萦绕在耳边,战争的杀戮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
年轻的战士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这里铺满了死亡的躯体,毫无生气的身躯绊倒了这个满脸血迹的年轻人。他挣扎着向画楼空爬去,或者说,他其实是向着那迎风招展的金蕊紫荆大旗吃力地爬去。
与正在交战的士兵不同,他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武器,也并非穿着南征军的战甲。他是看似普通无比的步兵装束,这样的打扮让他在混战中极难被发现。但是仔细看就会有人发现,他的衣领处绣着一朵绚烂绽放的金蕊紫荆花。
画楼空的卫兵在他身边不远处奋勇杀敌,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地上匍匐的年轻人。他颤抖着向画楼空处艰难地爬去,直到他爬到了画楼空五步外,平阳侯才蓦地一颤,狠狠抓住他的衣襟:“你怎么混进来的?陵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侯爷……殿下,殿下……”他听到画楼空唤“陵香”,知道这戴面具的就是平阳侯画楼空,于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重伤使他满脸血迹斑斑,身上衣襟血污一片。他显然不是方才受伤的,因为殷红的鲜血已然成了一片难看的喑哑。
“殿下遇到……遇到寂国的伏击……”他吐出一口血,努力地想把自己的话组织完整,“没有援兵了……殿下让您弃……弃城……”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艰难地从胸口处掏出一块已经被血染黑的白丝帕,竭尽全力而又郑重无比地交到了画楼空手上。
随后他朝向迎风飘扬的凌国大旗,安然地阖上了双眼。
而画楼空手中,染满血污的雪色丝帕里,破碎的金蕊紫荆花赫然在目。
日期:2011-12-01 17:50
【四】人生何处不相逢(七)
画楼空看了他最后一眼,默默将染血的丝帕紧紧包好,小心地收入怀中。
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时候,在风归影在看似企图正面突击的时候,他已经调动了大批人马从后埋伏,等待着援兵的到来。画楼空想也许风归影就是想要前后包抄,将自己和整个洛伊城的守军屠杀殆,可偏生遇到了陵香公主的援兵,双方倒率先火拼起来。
“陵香,知道了自己没下死手去绞杀的最在乎的人,最后反倒是毁了自己的人。这样的感觉,一定痛不欲生吧。”他凝视着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双手,低声喃喃自语,“你,我,他——到头来,还真的全是一场空呢。”
“侯爷,城门支持不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厮杀中的黑曜突然飞扑过来,一刀砍掉了一个寂国士兵的头颅。鲜血如同泉喷,染红了画楼空银白色的战袍。
“黑曜,你和白涅带着一半的军队抄小路离开。”画楼空的声音很淡很淡,听不出一丝情感的变化,“如果遇到寂国的军队,不必迎击,只管撤退就是了。”
“侯爷,你的意思是……”
“陵香的军队在半路上遇到寂国的伏击,伤亡惨重。”画楼空静静地,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如果陵香脱不了身,后面的军队很快会将我们包抄,到时候想走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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