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涛和董正宏是学指挥仪的,分到了三班,江云彪和郑心吉是学402雷达的,分到了一班。周国林把文涛和董正宏带进二楼东边的一个房间,里面摆放的是木制的高低床,有的已经很破旧了,还用几块木片打着补丁。周国林说:“你们先坐一会儿,等技师回来给你们安排床铺。”说完就到别处去了,好象很忙似的,没空留下来陪着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文涛和董正宏,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两个人有点缩手缩脚,背包行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房间里南北的窗子都开着,从北边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座山岭,营区的主干道一直通向山岭。楼后面种着一排香蕉,楼前面种着一排椰子树,椰子树还没有长大,长长的叶柄才平齐二楼的栏杆。文涛和董正宏正在到处张望,就听到楼下有人叫:“新分来的学兵到连部二楼会议室,连长有事找。”
四位学兵再一次来到二楼连部会议室,靠墙放着两只军用装备箱,学兵们就坐在箱子上。连长坐着椅子,两手十指相扣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老是看着他自己的手,一言不发。会议室里静悄悄的,象没人似的。学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连长要讲什么,也不好问,都一声不吭地坐着。等半天,连长才开口说了一句:“现在连里很乱。”接着又不说了,脸上象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看不到任何表情。又等半天,“你们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又等半天,“不要什么话都听,不要跟着起哄,不要跟着学。”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会,最后连长让学兵到一楼找司务长领东西。在一楼司务室找到司务长,每人领到一床旧棕垫子,上面都是一块块的污渍,不知道扔在储物间里有多久了,棕垫子非常潮湿,污渍上面都生着一圈圈的黄霉。每人还领到一张旧凉席,司务长操着东北口音说:“只有旧的,团里什么时候发新的,我就给你们发新的。”文涛问:“什么时候发凉鞋?”司务长说:“今年不会发了,看明年团里发不发。”
回到班里,三班的吴技师已经从哨所回来,三班有两个房间,董正宏被安排到隔壁房间的上铺,班里老兵多,刚来的新兵是分不到下铺的。这边房里正好有一位老兵去住院,文涛个子高,爬上爬下不方便,技师让他暂时睡在下铺,老兵出院回来后再搬到上铺去。领回来的凉席铺到床上,显得更加破旧,席面发红,好几处的边子都是散的,蔑签子暴露在外面,有一个地方还用一块布修补过,包裹住散开的边子。夜里睡觉都不敢随便翻身,有时睡忘形了,胳膊大腿的一下子压在了劈开的蔑刺上,扎得嗷嗷直叫。
学兵新下连队,连长准假一天,自己安排清洗和整理。连长到后面楼里来转了两次,只是看看,没有说一句话。文涛在路上的十天,衣裤和胶鞋都没有换洗,把七八式的白衬衣早就穿成了黄衬衣,最要命的还是脚下的那双胶鞋,里面都上了涎,脚趾头在里面滑来滑去,换双新袜子也没什么用,不出半天又滑来滑去了。被子床单也要洗了,背包是同寝室的单平帮着打的,他是属于那种冲动不转弯型的,情绪亢奋起来就把被子的白里子打在了外面,还说这样背起来精神,走的时候去海南岛的是第一批,名单公布完已是中午,傍晚就上火车,时间紧迫,场面杂乱,也就顾不上了,把一个白背包一直背到了海南岛。在北京火车站候车时还把背包垫在地上当凳子坐过,白里子上全部都是一杠杠的灰印子,拍都拍不掉。
连里有洗澡房,因为用水紧张,把洗澡房封停了。在洗澡房后面修建了一个大水池,露天的,周围用石棉瓦遮挡起来,连里的人都到这里来洗澡洗衣服。文涛穿着部队发的军裤衩,光着膀子坐在水池边上搓洗衣服被单,太阳晒得受不了,就从水池里舀出一盆水来淋在身上,身上的水晒干了就再舀一盆水淋上去。董正宏也来洗衣服,两个人就边洗边聊。文涛喜欢把董正宏叫老董,他们是从一个城市招去的兵,算是铁老乡了。老董说:“司务长催我们把大头皮鞋交上去,我听到他老乡说让他帮忙搞几双大头鞋,我就不想交,交上去也是被他们焖了。”文涛听了很不服气:“只知道催我们交大头鞋,也不发一双鞋给我们穿穿,交一双鞋就应该发一双鞋。发了一床席子,还是破的,晚上睡觉扎了我好几次。”老董说:“我的席子也是破的,晚上把我大腿这里都扎红了。司务长还说棉帽子棉手套也得交,不交就要扣钱。”文涛说:“海校也真是的,这些棉东西和大头鞋在海校时怎么不收上去,非让我们从东北千里迢迢地背到海南岛来交。我的大头鞋已经和杜成新换了,他去黑龙江,他的那双脱毛,把我的那双拿去了。我就交上去算了,让他们发财去。”
开饭的哨声响了,文涛才上楼来,把胶鞋粗粗地拧了两下,里面还是能看到水,只好把胶鞋立起来,等水积在一起,再把水倒掉,又用力地甩了三五下,这才放在栏杆上。海校发过两双胶鞋,有一双洗过后放在洗漱间的窗台上晾晒,傍晚去收时胶鞋已不翼而飞,老分队长说这种事经常发生,有的兵从来不洗胶鞋,看到别人晾晒的胶鞋,拿回去就穿,把自己的脏胶鞋随处一扔,丢鞋的能捡到一双脏胶鞋就算是运气了。文涛丢了一双胶鞋,只剩下独独宝的一双,洗过之后就没有胶鞋换了,只好靸上自己买的一双泡沫拖鞋,赶去饭堂。
连长正在饭堂前集合队伍讲话,文涛几大步走过去,喊了一声:“报告!”连长回了一声:“入列。”文涛就站到了队尾。连长正准备接着讲,站在旁边的指导员突然发话:“谁穿拖鞋了?谁穿拖鞋了?”一声比一声高,惹得全连的人都往脚下看,文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拖鞋,指导员是看着他穿着拖鞋过来的。“胶鞋洗了,没有鞋……”还没有等文涛把话说完,指导员就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滚回去!”队伍里的一些老兵也附和着指导员,开始小声地叫骂起来:“新兵旦子!”“刺毛!”“操蛋!”文涛知道辨解已经没什么用了,但心里特不服气,什么破指导员,没鞋穿都不关心一下。文涛回到二楼,感觉脸在发烧,脖子也涨红了,把湿淋淋的胶鞋赌气似的套在脚上,咚咚咚地跑下楼,再去饭堂,鞋面上扑上来好些灰沙,吃完饭又得再去洗一次。
在海校,大米饭是定量供应的,加餐时才能吃一次,每次也只够分半碗的。平时吃的是高梁米,每顿饭都会煮两大盆高梁米摆放在那里,堆得象小山一样高。开始吃个新鲜,感觉味道还不错,时间一长,嚼得腮帮子发酸,肠胃也鼓鼓的胀气。学兵们都盼着早点下连队,老分队长说连队的大米饭是敞开供应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连里的米饭是用小饭车推出来的,饭箱子上有两扇纱窗盖着,箱子里面扔着四五块竹片当勺子,刚开始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苍蝇只在远处飞,偶尔有几只误撞进去,很快就死在热米饭里,盛饭的时候就用竹片把死苍蝇拨到边上,也有讲究一点的老兵,会用竹片把死苍蝇铲出去,到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苍蝇歇在饭箱子上。连里的米饭虽然可以敞开肚皮吃,但远没有东北大米好吃,东北大米油性大,吃在嘴里,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不用菜都吃得下去。连里的是一种发黄的糙米,老兵说这是以前出口给越南的米,打越南时又给抢了回来,风吹雨淋,发黄了,没人要了,就发给部队吃。也不知道老兵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米的确非常难吃,嚼在嘴里象嚼蜡一样,没有一点油质,连一点米饭的香味也没有。文涛总觉得在海校就没有真正吃饱过,是怀着一颗饥饿的心下到老连队的,见到饭菜眼睛都发亮,黄色的大米也是大米,文涛就用大瓷碗盛了满满的一堆碗,把腰都吃得撑直了才走出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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