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烟——这名字让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苍白的脸庞少年,两个黑眼仁盯着你,让人无所措手足。
离那个叫“沽上人家”的酒店还挺远,出租车就停了。笛微不想坐公司的车,也不开自己的帕萨特。她边走边掏出化装盒。今天穿了一件葡萄紫洒着小碎花的连衣裙,上身有些透。还是那次到燕莎一眼瞄上的,丈夫笑着点了点头,那个小姐硬是4000元一口价,笛微没划价的习惯,就让小姐包好了。
上上下下收拾一番后,笛微扑哧一笑,自己也感觉奇怪,见老同学有这必要吗?
不远能看见那酒店前有几个人比比划划地在说笑。
看见林笛微,许雅芝就迎了上来,冲那些人大喊大叫着,“大美人——林班长驾到!”
大家一下子把林笛微围拢起来。几个半老的女人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扯着她的衣服,一片叽叽嘎嘎的笑闹声。
时间魔棒般一挥二十五年一眨眼,当初那一张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一下子变成眼前这些苍老臃肿的面孔。许多同学都是当初毕业后分手再没见过,这一见面先是猜谜,看看还认识不认识。虽然个个让岁月磨砺得惨不忍睹,但都依稀着小时候的影子,林笛微当过班长,记性也不差,她辨认着,激动着,感慨着:
“许珍!小崩豆,坐第一排!”
“成老崩豆了!”有人起哄。
“张辛亚,大辫子哪去了?呵!都成假小子了!”
“呦!李小西!这不一个大影星吗?”
笛微一个一个猜着,大家笑着,叫着。
日期:2012-08-08 09:24:14
酒店前不时一阵一阵的说笑声。过路人看着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半老的男女,今天都有点癫狂,远远地递过来奇怪的目光。
笛微寻找那张苍白的面孔和那双黑眼仁。
在她与同学说笑的时候,人群后面站着个黑黑的高个男人,始终露出一口白牙向自己亲切地笑着。
他主动上前握着林笛微的手:“苏令烟!班长把我忘了吗?”
沉厚的男低音,眼睛还那样亮,那样微侧着头。笛微略微楞了一下,她感到这双厚重的大手一下子钳住了自己。
“你这小白脸怎麽变成黑老包了?”笛微耸着眉问。
“人家现在是非洲免签”!那个当了小公司经理的大肚子周克安坏笑着说。
笛微不明白什么意思。
“本人到非洲各国不用签证,都是同胞黑兄弟!” 苏令烟长手臂划了一个弧,一本正经地说。
一阵哄笑。笛微想起许雅芝说的白马王子也咯咯地笑个不停。
招集人周克安说,大家先吃饭然后到酒店旁边的歌厅唱唱歌。大家鼓掌表示赞许。
这是个中档偏下的酒店,桌布没洗干净,残留着茶色的水渍,脚下也有点滑腻,林笛微皱了皱眉。
酒店吃客不多,大厅里回响着同学们的说笑声。十六个人挤坐了一大桌,气氛热烈。上菜前按周克安的提议大家依次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介绍一下。
这代人每个人都有曲折的经历,都有一段辛酸的故事。当年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他们戴着大红花,心里揣着庄严和神圣,在人们热情的眼光里,在亲人的泪光里踏上征程;然而到了广阔天地,没人买你的帐,在那里,雄心消磨在漫长的岁月里,理想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销蚀,尊严在艰苦中蚕食剥落,每个人都在坚硬的现实中磨爬滚打得遍体鳞伤。后来把返城回家当成了理想和目标,为了回城,每个知青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真是十八般武艺俱全。小崩豆许珍为了返城,起初想和丈夫假离婚,自己先带孩子回城,然后再为丈夫想办法。可那时孩子的户口随父亲走,丈夫是当地青年,假离婚改成假死亡,在村里给丈夫搞了个假坟包。街道、派出所特较真,派人到乡里去调查,看到那个坟墓后才答应给她们母女报户口。许珍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事后那个街道干部悄悄对她说,其实他早就看出破绽了,但想想你们知青真不易,回家有什么错啊!回自己的家没什么违法的啊!说到这里许珍再也说不下去了,几个女同学跟着落泪,男同学也都红着眼睛,铁青着脸。
大家述说着发泄着。苏令烟说:“不管如何总算回来了,今天不都好好坐在这里了吗?”
“是啊!”大家感叹着。
日期:2012-08-08 09:25:36
苏令烟的身世更让人感慨:父亲解放前夕随国民党军队逃到了台湾,把一大家子撇在了大陆。从他懂事就知道自己有父亲,但见不到父亲。当一批批台湾寻亲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和母亲好生盼啊,盼望有一天父亲能笑咪咪地站在眼前,然而等来的是父亲战友从台湾带回的骨灰盒。大理石的骨灰盒刻着母亲、哥哥和自己的名字,父亲临死也思念着亲人啊!返城后老婆得了患类风湿关节炎,在床上瘫了十多年。他一手服侍老婆一手拉扯女儿。如今女儿上了大学,老婆也灯油耗尽。苏令烟说,“送女儿到大学,面对那一片教学楼自己感慨万端,我告诉女儿,这里本来应该是我念书的地方,现在你要替老子实现梦想,好好念!”
酒店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大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几分钟的叙述又仿佛经历了几十年,张张脸上有迷茫有痛苦有欣慰。
酒菜上来后,大家都站起来十分郑重地为三十年后老同学重聚干杯!盛满酒水饮料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酒是好东西,马上把大家的兴奋劲推向一个高丨潮丨。周克安说班长第一次参加聚会应该先敬她,大家纷纷响应。
林笛微说只能喝点干红,于是男同学都举着六十五度红星二锅头,女同学举着红酒敬她。还没喝半圈她就桃红满腮了,一个劲摆手说不行了。
苏令烟在她身边不知怎么鼓捣了一下,端着红酒继续劝笛微喝。笛微再喝到嘴里就淡淡的没有酒味了。
她看了看苏令烟,见他挺着胸一本正经地坐着,心说,这家伙还是那么鬼灵精!
大家正热闹着,一个半老女人老远就招着手过来了。大家连忙起来让座。
“王光华!”苏令烟给大家介绍。林笛微想起来了,班里当时有个坐在后排的女同学经常迟到,学习还不错,家里生活困难,寡妇母亲在粮店卖面,小王光华脸上经常蹭着霜一样的面粉。
王光华是个爽快人,拽把椅子就坐在苏令烟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苏令烟的肩膀,“死鬼!也不早通知我,我把老头子安排好,才赶过来。”然后向大家说,“我老公心脏病成天卧床,一住院就找苏令烟帮忙,这老同学老邻居,真是没说的,好人!”
林笛微看见王光华的眼神里一丝女人的柔情一闪而逝。
人们带着醉意在歌厅里继续狂欢。暗黑的歌房里五光十色的灯球旋转着,音乐伴着歌声象催化剂,再经过酒精挥发成游离的分子弥漫在空中。苏令烟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唱着姜育恒那首老歌:
“经过了许多事
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
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
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
很疲惫……”
日期:2012-08-08 09:2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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