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是想出来的。老天爷既然选定你，我相信一定有它的深义。你还没有想过，没有试过，怎么就能下定论了呢？”她水灵灵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带着殷切的希望、期盼和鼓励。
　　“第一，我进不了你的梦里去帮你，你一靠近我，恶梦马上会醒，我怎么进去？第二，就算能进去，我也不敢。刚才说了，我就是个胆小鬼，连走进去文创中心看一眼都不敢。”

　　“办法，我们慢慢想。”何诗慧声音软了下来，“求求你，老叶。”
　　“你找别人。”打个哈欠，我习惯地伸手摸出烟盒。
　　“我找过了，早就找过了……打电话叫爸爸妈妈，找出租车、110、120，甚至119……所有能想到的，我都找过，可是！都……没有用，通通都没有用！”她用力地甩着头，似乎想要甩去什么，没甩掉，掩面痛哭。
　　日期：2014-05-05 23:12:00
　　听到火机嘀嗒的响声，忽然扑过来，把我刚叼到嘴边的香烟抢了过去。
　　我怒了：“那你也不能抢我的烟啊！”
　　“你都这样了还喝酒还抽烟，那你还吃什么药？想死的话快点去死好了！”眼里含着泪花，她气急败坏地叫。
　　“要你管。”
　　一口烟雾喷出，何诗慧捏着鼻子，咳嗽起来。
　　“受不了外面去。”我无所谓地说着，继续吞云吐雾。
　　她倔强地瞪着眼，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暗暗叹了口气，我还是心软了，悄悄地、依依不舍地将刚抽了没几口的香烟丢出门外。
　　“李小雅跳楼了，你知道吗？”
　　仿佛突然被点了穴，何诗慧愕然呆住。
　　“她当时摔在我跟前，离我不到五寸。差一点，就差那么一丁丁点……我认为是你们梦里那东西对我发出的警告。如果我还插手的话，下次就不会这么运气，一个陨石砸我头顶也不一定。”我躺下去，裹紧被子，“所以，你找别人吧。”然后，头缩进被窝，闭上眼。
　　外面的何诗慧就像死了一样，一直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日期：2014-05-05 23:19:00

　　第二天八点刚过，我离奇地醒来了，这几年几乎没有在九点前自动醒过。坐起身，还没掀开被子，就感到体内一丝丝的阴冷。
　　——连白天也烧了啊，硬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恶化吗？
　　看来，不去医院不行了。
　　有时候，人就得要低头，不管什么对手。
　　何诗慧趴在电脑桌前，不知几时睡着的，脸上挂着泪痕，披在肩头的被单滑到腰间。
　　我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子，下楼去找大姐支钱。大姐正在井边择菜，说道：“舍得去看医生了啊？还以为你真是铁打的，能够把病捱好。”

　　我笑笑：“我不想去啊，那你还要我做吗？”
　　“做不做工小事，最重要别老让人担心。”大姐说着，递过来五百块钱，“快去快回，中午还要送餐。”
　　骑上电车，直奔长洲岛。
　　大学城的省中医院空有个五星级外壳，以前有老乡的小孩发个烧，感个冒，去那里抓回七八百块钱的药都跟没去一样，后来去隔壁长洲岛的工人医院，几十块吊个针，就活蹦乱跳了。所以大家身体有个什么不妥贴的，小诊所摆不平都往长洲跑，大家眼里，大学城省中医院就是个星级的人流医院。
　　也怪不得人家，大学城除了帅哥靓女多，什么都不多，就算把市里的专家圣手调过来了，也没什么生意。慢慢地，省中医院就沦为医学院学生的实习单位，除了挂号处跟收银台，这里的医生护士几乎清一色二十岁出头的美女帅哥。
　　一桥之外的长洲工人医院刚好相反，难得见到四十岁以下的医生护士，看着就让人信赖。而且这里人少，挂号、抽血、B超、CT照……一轮检查程序走完，时间还早得很，我坐在大厅正玩手机，听到医生喊名字，就向内科诊室走去。
　　主治医师正在戴口罩，一见我到门口，马上紧张地弹跳而起，退后几步，手里拿把两尺长的尺子，点着桌面上的纸和笔，要我先拿出身份证来填表、签字。
　　我一看这阵势，就知事情大条了，果然，表格标题大字赫赫：“广东省重症传染病人登记……”，心情一沉到底，拿起笔，最后写到住址一项，出于对大姐小店的考虑，随便写了个假村假街假门牌号……

　　日期：2014-05-05 23:43:00
　　滚滚珠江东逝水，淘不尽，多少垃圾杂物。
　　无言独坐江边，日已高。
　　看着烟波浩淼的江水，看着对面林立的工厂和塔楼，看着许许多多自己还来不及实现的愿望和梦想，看着一艘巨轮驶过，在茫茫江面掀起滔滔恶浪，许多小个头的渔船、渡船有如落入汹涌大海的一片枯叶，摇摆曳动……
　　突然觉得，曾经以为漫漫无边的生命，原来也很短的。
　　“从你反映的情况来看，你的肝炎反复发作至少一年了，每次发作你都当是普通发烧，没有重视，还吃土霉素片，土霉素是不能乱用的抗生素你知道吗？它只会加剧肝细胞的崩塌死亡……”
　　“综合这些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肝细胞已大部分崩塌死亡，转氨酶都罕见超二千了你看……”

　　“现在手摸都可以摸得到肝部硬块，检查结果表明，肝硬化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不用多久就会恶化到腹水出现……”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很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你看这张CT，肝部左上这个明显的黑斑……”
　　“没错，这是肿瘤，也就是俗称的癌。而且，不是早期……”
　　“你还笑？呵呵，果然，看得出你不是一般的坚强，心理素质是我从医二十几年见过所有病人中最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得这么坦白了。也不怕跟你说实话，看见你还这样年轻，我也觉得很可惜、很遗憾。如果经济允许，按现在的医学条件延长个三五年可以的。从职业角度出发，我当然希望你马上到市里大的专科医院去办住院，但是，了解到你刚才说的家庭条件，从良心上来说……”
　　“小伙子，我建议你利用还能自由行动的个把两个月时间，做完想做而没来得及做，但又能在这么短时间能够做好的事情……”
　　伴随江风及水声，医生的话一直在脑海反覆。
　　这是个好医生。我想，有多少人在他短暂的一辈子能够幸运地碰到哪怕一次真正的好医生呢？但，什么是想做而没来得及做，但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得好的事情？

　　还债？除非走路踢到金砖吧。
　　梦想？别逗了，这么多年一直自己骗自己，还没坑骗够吗？
　　“如果你能戒掉烟酒的话，也许能多争取一些时间。”这是临走时，医生给我的最后忠告。
　　“戒烟？戒酒？呵！”看一眼身边三四个空啤酒瓶，以及横七竖八数不清的烟头，笑了笑，手掌枕着后脑，仰躺在湿漉漉的河滩上，闭上眼。
　　——好刺眼的太阳。
　　日期：2014-05-06 00:07:00
　　突然间，心里很空虚,很寂寞，同时，终于也轻松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也许，人会有许多烦恼和压力多数是自找的吧。不知道每一个烦恼缠身的人在看到自己的终点就在眼前时，他们会不会同我一样呢？

　　“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一两个月，你会干什么？”忽然间很无聊，从手机的通讯录里翻出一个久远没联络的朋友，问他。
　　“老叶你干嘛？受打击了？”
　　“没。就听说这问题能测出一个人性格，随便问问。”对着手机，我淡淡地撒了个小谎。
　　“我怎没听说过呢？那我也就随便——不答。”

　　“说实话。”
　　“好吧。丢鞋！”朋友想也没想，回答得干脆利落，“当然是丢鞋，都最后了还有什么好想——爽去呗！”
　　“得了吧你，老婆不是正同你闹离婚吗，不给丢，咋办啊兄弟？”
　　“谁说丢老婆的？都最后一个月还丢熟的有意思吗？”
　　“钱啊，兄弟。”
　　“没钱借呗。你不说快挂了吗？反正人死债亡，坑蒙拐骗也好，抢银行也好，总之要搞到钱，疯狂地找不同的女人，丢不同的鞋，疯狂地丢。”
　　“呵呵。”我笑笑，挂掉电话。手机弹出十三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信息，全是店里打来的。
　　“疯狂丢鞋，呵呵。”又笑了笑，我站起来，飞起一脚，把一只空酒瓶踢入江里——好吧，人活得不开心，长命短命都是那么回事，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人总有一死。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死。”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而我，至少还有一个准备。”从这点出发，自己实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儿。
　　掏出打火机，点燃验血单、B超单、CT照……所有从医院带出来的东西，通统付之一炬。看着最后一张纸片化成的黑灰在江风中慢慢扬起、消散，我轻松地转身向停靠在草坪的电单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