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3 15:28:40
　　17 春寒料峭（4）
　　看着这封信，他陷入了沉思。
　　李克用，又是李克用。
　　如果答应张全义，那就意味着他一直在试图避免的与李克用的正面交锋将不可避免。
　　一丝不安和紧张袭过。上源驿的那个腥风血雨之夜，李克用在电闪雷鸣中不死不休的怒喝隐隐在他耳边回旋；沙陀骑兵在汴州城下不可一世的场面还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朱温迟疑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战斗产生迟疑。
　　几乎是下意识的，朱温把那封信递给了静静站在一旁的张惠。
　　“将军之意如何？”张惠仔细看完信。
　　“唉……”朱温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张惠微微一笑，“将军自以为比李克用如何？”
　　“哼！人皆道李克用不世英雄，勇猛无敌。我看此人不过是边野匹夫，不足为惧！”朱温重重坐在园中石椅上，愤然说。

　　“那将军在担心什么？”
　　“唉。我不是怕他李克用。不过此人毕竟是沙场宿将，又有沙陀、回纥骑兵相助，甚难对付。如今中原未定，若再与此人陷入纠缠，我怕……”
　　张惠朗声道：“将军之才，高李克用百倍，又何惧之有？李克用自以为是，竟然将精兵借给外将，我看这正是击败他的时机。其实将军一直都不愿意面对他，所以才会编出这么多理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给自己塑造的强敌，等你打败他之后，才会发现其实那个敌人的强大只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你一直都害怕面对他，那就永远也不可能战而胜之，永远也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张惠用一双明亮的慧眼看着朱温浑浊的双眼：“将军愿意永远活在一个人阴影下么？”
　　就像云开见日，醍醐灌顶。张惠的一席话直击朱温的内心。
　　他抬眼愣愣地看着张惠，过了片刻，那双原本浑浊的眼里燃烧着火焰。
　　从来都是以自傲示人的朱温，内心深处隐藏的懦弱或许只有他的妻子才能洞悉和理解，才能这样直白地给他揭开。
　　朱温抱着张惠的细腰，内心炽热而平静。他以罕见的温柔低声道：“知我者，唯有你。”
　　暮春四月，草长莺飞，葛从周、丁会、牛存节领精兵数万，迎着飘飞的柳絮冲出了汴州城，直奔河阳。

　　日期：2013-08-05 11:23:55
　　17 春寒料峭（5）
　　河阳城头，面色苍白的张全义悲哀地注视着饿得偏偏倒倒的士兵。军中粮食早已吃完，连城中的野菜都已被挖尽，老弱的战马也被杀掉充饥。面无血色的士兵们正坐在地上，木然地用石磨把木块磨成木屑，再以水捏成小块，以此充饥。
　　城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敌军军营。不断有尘土飞扬，马蹄疾驰之声，显然正在酝酿着下一次攻势。
　　张全义用无神的双眼望了望汴州的方向。他叹了口气，哽咽着沉声道：“把它牵过来吧。”
　　一个年老的亲兵牵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慢慢踱了过来。张全义轻抚着这匹陪伴了自己近十年的坐骑，眼里满是绝望和痛苦。
　　“牵去杀了给将士们分食了吧！”张全以挥了挥手，转过身，几滴浊泪从疲惫的脸上滑落。
　　老兵转过身，牵着马，又慢慢走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远去的马蹄声，就像锥子一下一下扎着张全以的心。

　　风声划过，一丝莫名的躁动突然在他心头涌动。
　　渐渐的，这种躁动变成了巨大的声浪，从远方轰然而来。
　　张全义猛然睁开眼，惊恐地望着远处。
　　尘土冲天而起，隐隐有喊声从地平线后传来。河阳城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死死地盯着远方。
　　那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以几何般的速度瞬间增大，终于变成了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来。
　　几员部将几乎同时跌跌撞撞地冲到张全义面前，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来了，来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全都结结巴巴，口不能言。
　　张全义一直苦大仇深的脸在剧烈地抖动着，他对这些部将连连摆手，示意他已明白，那是援兵来了。但他一时竟然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城外原野上，牛存节率领的先头骑兵已和敌军狠狠撞在了一起，鲜血如雨一般瞬间洒遍了大地。
　　日期：2013-08-05 14:41:55
　　17 春寒料峭（6）
　　汴州，朱府后园。张惠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挽袖拈起一颗棋子，轻放在棋格之上。她的对面是愁眉苦脸的朱温。此时他的心思早已飞到数百里外的河阳，哪里还能用心在这小小棋盘之上。
　　“将军再不发力，妾身可要痛下杀手了。”张惠嘻嘻笑道。
　　朱温嘿嘿干笑着，随手落下一子。他的眼前哪里还有黑白的棋子，全都是滚动着的士兵和刀光。

　　春光绚烂，血色更绚烂。回过神来的沙陀骑兵开始了反冲锋，他们嗷嗷乱叫，挥舞着锋利而细长的弯刀扑向一马当先的牛存节。惨烈的搏杀进入了**，牛存节早已血染战袍，而他周围竟再无一个活着的部下。
　　张全义和他所有还活着士兵都涌到了城墙上，他们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为汴州军队呐喊助威。
　　朱温皱着眉头，在危机四伏的棋盘上又落下一子。张惠已占尽先机，这反而迫使他沉下心来，全力应对。当他把手缓缓收回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这只一旦紧张就会剧烈颤抖的左手今天竟然毫无异样。
　　平静，有时候源于满足，有时候源于相信。
　　日期：2013-08-05 15:32:48

　　17 春寒料峭（7）
　　牛存节缓缓抬起滴血的大刀，轻蔑地看着扑上来的沙陀骑兵，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些莽撞的对手，不知道他们正一头冲进死亡的陷阱。
　　战鼓声惊天动地，葛从周和丁会各带一支大军从左右两翼发动了进攻。不可一世的沙陀骑兵顿时三面受敌，乱作一团。就连无力出战的河阳城头，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声，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重生的兴奋。
　　战马的悲鸣，伤者的哀嚎响彻天际，溃败的士兵如风中落叶一般四散而逃。李罕之惊恐地发现他的军队在转瞬之间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传说中勇猛无敌的沙陀兵难道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将军胜了。如此被动的开局，竟能反败为胜，妾身望尘莫及。”张惠把手中棋子丢落罐中，伴着一声悦耳的脆响。

　　朱温微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盘棋他是胜了，但他却发现，很多时候，他钟爱的这个女人才是真正让他望尘莫及的那个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主公，河阳战报！”
　　朱温就像没有听到，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看着那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不论胜败，他都只有平静地接受。
　　有她在身边，他相信，不论胜败，都有人和他一起担当。每个人都需要为孤独焦虑的心灵找到依靠，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概莫能外。

　　侍卫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书信，高声道：“葛将军急报，我军在河阳大捷，大破并州军,杀敌两万人！”
　　朱温抬起头，阳光温柔，春意正浓。他知道，和李克用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大幕，而他更清楚，从这一刻开始，那个一直让他不愿正视，也不愿承认的恐惧已如这春日下的寒峭，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