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1-13 10:46:35

　　79.
　　四年前，陆宽走进老吴的办公室向他正式报到那天的情景，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仍在陆宽的眼前不时浮现。
　　当时，他带着满脸笑意，敲开了老吴的房门。老吴坐在老板桌后面，却既没起身，也没回以相应的微笑，只是一摆手，让他先坐。随后沉吟了一会，才以貌似征询的口气道，既然来了，就熟悉一下公司的业务情况吧，你先跑跑客户怎么样？
　　陆宽的笑纹僵在了脸上。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道理，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嘛，要打算管理好一个企业，可不就得先了解一线的工作状况吗？不过眼前这气氛，怎么总觉得那儿有点不对劲啊。莫非自今日起，当真变成这老吴的下属了，他的嘴脸也就必然要这么一变？又想想也对，老板与雇员的关系肯定是客观存在的，你总不能指望人家永远拿你当老师一样客气吧。总之快速反思了一下，还是归结为应要求自己快速适应环境，改变过去那种好为人师的心态。

　　随后吴总便叫来一个刘经理，说给你部门里安排个新人，陆老师，能力很强，你们好好合作。
　　就这么简单几句吩咐。话虽说都是好话，但听起来也似乎过于不咸不淡了一点。陆宽又在心里扭了自己一把，心态呀心态，摆正啊摆正。而那刘经理也就只是点头答应一声，然后再冲陆宽一点头，意思很清楚：走吧。
　　就跟刘经理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有几张桌子，桌上脏兮兮的，沾着些擦不掉的污渍。陆宽环视四周，想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坐在哪张桌后。刘经理却示意他在一张条椅上坐下，然后对他交代说，咱们这儿是公司的销售部门，主要就是跑客户，现在其他那些业务人员就都在外面跑着呢。平时反正除了公司规定的开会时间之外，也不用坐班，拉到客户就是硬道理。既然你是吴总亲自安排来的，相信你的社会关系一定少不了，就先干着试试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问我。

　　说罢便似笑非笑的瞅着陆宽，分明在等他表个态之后便转身奔向市场。
　　陆宽彻底晕菜。想转身找老吴问问，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仔细想想，人家尽管是说过让你帮着搞搞企业管理和文化建设，但眼下先让你熟悉业务似乎也没什么错。毕竟你已是人家的人了，眼下这处境用一句市面上的话来说就是——解释权归本公司。
　　出门忙跟老邢打电话，打算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老吴怎么会变得这么快。没想到电话接通后，那边老邢的语气同样很冷淡，只是不疼不痒的问了两声，哦你去上班了？嗯，我正在外地，过几天我们再联系吧。便挂了电话。
　　这都怎么了这是？陆宽真是死活想不明白，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只好索性把心一横，先干着试试吧。反正既已离开了学校，那就混到哪步算哪步了。即便真是上了贼船，也得看明白这贼都什么模样不是？

　　就此便成了建材业务员。陆宽可真叫一个两眼一抹黑！
日期：2012-01-20 09:45:08

　　80.
　　茫茫大地，客户在哪里？
　　总不能满大街见人就推销啊。即便找到个说起来应该会买建材的单位，里边谁又是说了算的？就算找到了说话管用的，人家又凭什么买你的？光说你产品好有什么用，谁的产品不好？就算你产品好，人家非说你东西贵，你又怎么办？据说还要给采买者个人好处，而这好处又该怎么给？且不管生意能否成交，人家看你那眼神就充满着鄙视，你受了受不了？就这么低三下四的工作，即便能赚再多的钱，又怎能抵回人格尊严方面的损失？何况，你即便受尽了疲惫与屈辱，最终却仍有可能赚不到钱，你再怎么有脸活着？……

　　陆宽也不是没找过熟人，但人家嘴上都答应着帮他问问，就再没下文了。而且在一些老同学之类的朋友面前，陆宽简直还感到了另一种屈辱：昔日见了面随随便便开玩笑的关系，如今自己也要陪着笑脸去顺情说好话了，我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而且，就算这么丢尽了身份，人家多半还是给不了你任何帮助，甚至还弄得人家挺难堪，因为很明显，自己这是强人所难了。
　　这种外面的冷遇，仍只能算是一方面。回到公司里，同样没个能商量事的人。其实什么商量啊，对你一个新人而言，跟同事无论说什么还不全都是请教？以陆宽常年教书的经历，真是好久都没怎么虚心向人请教了。但在这儿你越虚心越没用，明摆着谁都跟你没关系，都拿你当空气。反正有订单就拿回来给你提成，否则少废话，谁都不会跟你讲什么成功经验。而且说白了，生意场上哪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经验？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呗，管你偷来的抢来的，只要能把钱赚到手就是好汉。何况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谁有能说得出口的好经验，人家又干嘛会跟你分享！

　　结果，头一个月跑下来，陆宽只拿了四百块的底薪，自己倒搭进去近两千的开销。
　　就这样，刘经理还不给他好脸，明告诉他说，你这样不行啊老陆，我们销售上的费用可是部门包干，要是都像你这样光拿钱不卖货，大伙可都要陪你喝西北风了。
　　陆宽忍着。改天专门在上班时等着撞见老吴，上前打招呼，叫声吴总。老吴只是点点头，却晃着脑袋看别处。陆宽便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吴总，目前这工作好像不太适合我呀。老吴仍只是垂着眼睛道，你没把潜力挖掘出来吧，多找找熟人朋友，想想办法，做我们市场就这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真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陆宽停嘴不说了，站在原地，看着老吴推门进了办公室，哐，房门关上。
　　陆宽转身找别的小业务套瓷，从递烟寒暄到请客吃饭，如此倒也跟几个人加深了一些感情。现在的陆宽已不管什么屈不屈辱了，只想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脑袋也废掉，一定要搞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但偏偏就有那种孙子，即便吃着你喝着你，却还是什么都不吐口，只管装糊涂，谈天说地，顾左右而言它。即便陆宽直接把问题捅出来，问对方当初你都怎么干起来的？得到的也往往只是一声长叹，唉，难哪老陆，一言难尽，不过你只要坚持，就一定有出人头第的那一天。

　　全他妈扯淡！
　　直到有一次，一个姓梁的业务员在喝多了以后，才跟陆宽讲出了一些事情真相，也等于解答了陆宽悬在心头很久的一份疑惑。
　　原来，就在陆宽办着手续打算来老吴公司的期间，老吴跟老邢闹掰了。这在商人间其实是常事，别看成天总一块吃吃喝喝的，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马上翻脸。而吴邢这次翻脸的原因，居然还正是因为这个小梁和另一个业务员。这俩人原本是老邢的下属，在吴邢关系好时，也常在老吴眼前跑动。但这两年老邢的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员工都没什么事干，老吴有时就借人来帮忙，这在一定程度上倒能缓解一部分老邢给他们发工资的压力。但一来二去，这俩人也就开始给老吴的公司拉上了业务。老邢便不干了，有次跟老吴见面时，话里话外就说老吴小子不仗义，到兄弟这来挖墙角。而老吴更是个久混江湖的滚刀肉，怎能任人这么刺打，再说如今在他眼里，看老邢也不像有什么可利用价值了，于是就公然反击，终至二人破口大骂，动手撕巴起来，要不是旁人有人拦着，都能造成流血事件。

　　陆宽仰面朝天，许久无语。但心里还是有点解不开的纳闷，就是邢吴二人的决裂，固然可能部分影响老吴对自己的看法。但老吴当初之所以力邀自己加盟，一定是看上了自己哪方面的特质，而并非完全出于跟老邢的交情吧。那么，自己眼下好好的来到老吴这儿了，这老吴怎么又会对自己如此冷淡了呢？
　　小梁好像看透了陆宽的心思，尽管主要说着自己，也不时给陆宽点评几句。他说，自己原本也以为，老吴这边家大业大，应该挺值得一干，但离开老邢来到这边后才发现，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狠的老板是没有的，否则他们还怎么发财。老板们的区别只在于，是将狠心明晃晃挂在脸上，还是对你笑里藏刀。而你老陆的事，眼下我也想不太清楚，只能瞎猜。比如说啊，有没这么一种可能，原本是老邢打算在开展什么公关项目方面用到你老陆，但一来老邢的老婆跟你是同事（甚至还是你过去的下属），因此面子上不便直接差遣你；二来老邢在用陆宽的同时反正也要借助老吴的力量，于是就暗中一嘀咕，干脆通过老吴将陆宽收到了麾下。但想不到夜长梦多，在陆宽办着下海手续的时候，这边的形势已发生了变化，老邢跟老吴不合作了，老吴拿陆宽又派不上什么直接的用场，但毕竟人是自己请来的，那就只好把陆宽随便丢在业务上，任他自生自灭拉倒，真受不了了就自个儿滚蛋。

　　陆宽继续无语。不必再追寻事情的真正本相了，有这么一种解释，已经足够令他信服。
　　跟小梁分手后，他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的中心，站住不动，任无数车辆在自己身边来往穿梭，少不了不时有人冲他吼一声“找死”之类的。他拿出一枚硬币，朝天丢起来，心里想着，如果是有数字的那面朝上，我就不干了。
　　低头找到硬币，朝上的是数字。
　　他却又丢了一次。
　　这次朝上的还是数字。
　　再丢一次，这次是国徽。
　　再丢一次，又是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