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整日躺在床榻,面色惨白。这是她五年来第三次小产。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对迎菡宫避之不及,生怕点燃皇上的怒火而大祸临头。母亲的前两次小产,牵连处死的宫人和太医数以百计,甚至包括位份较高的妃嫔。
太后在锦妃的搀扶下来过一次,无非是说些好生安养的话语。在我看来,那和善的面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愉悦。皇上面色铁青,不便对太后发作,直接给了锦妃一个耳光,大声呵斥:“若是查出这次小产有你的份,朕灭了你全族!”
只有我知道,母亲的每一次小产,都是因为自己服用了堕胎汤药。每次小产都是一次折磨,憔悴得就像即将凋谢的花朵,又逐渐在全体太医和宫人的小心呵护下,渐渐缓过来。前两次小产让皇上犹如惊弓之鸟,这一次给母亲保胎时,太医们不敢有丝毫懈怠,连保胎药也是增加到了最大剂量,于是母亲便用了更大剂量的堕胎药。
这一次,怕是撑不过去了。
她对自己,总是如此狠心。
我站在迎菡宫外,望着结冰的湖水,满心里都是悲凉。若是我早知道这秘密,早知道进宫后母亲只能支撑这五年,我又何必在最初的时光里,固执地不肯同她说一句话,不愿再让她抱我一次。
“天冷,怎么站在这里?”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玉白哥哥到了。他常在下朝后来宫中看我,给我带些应节物品或者宫外的稀奇玩意儿。我双手拢着的狐裘暖手罩,便是他送给我的。
日期:2012-10-13 15:05:22
我望着皇上的御辇浩浩荡荡进了迎菡宫,知道他是下朝后随皇上一同过来的。这几日皇上来迎菡宫的次数更多了,有时还整夜守着母亲不眠不休。这,也算是有些真心的罢?
我扯出一个笑容:“屋里憋闷。母亲一直昏睡,不知何时会醒。”
玉白哥哥的眼睛里,有着让我宽慰宁神的东西。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说:“今日早朝,大业派使臣前来请求和亲。若是皇上说起,你要有个准备。”
大业是太渊的邻国,和亲也是百年来一贯的示好方式。不过现在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位是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綦珍,另一位就是五年前获封公主尊号的我。先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大公主备受太后宠爱,只怕是舍不得远嫁的。而我,一直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玉白哥哥见我不说话,又说:“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会打点好一切。然后——”
我忽然觉得心怦怦直跳,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抬眼看他,果然望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对着我:“迎你出宫,做宁北王妃——我唯一的女人。”
迎你出宫,做宁北王妃——我唯一的女人。
连日来的阴霾,被这句话一扫而空。我使劲地点点头,又觉得似乎应该矜持一些,顿觉自己两颊飞红,烧得不像话。母亲曾说:“玉白是个真男子,若我有生之年能看见你们成婚,那就再无遗憾了。”可母亲,能看得到吗?
“公主!公主!”环云的声音急急传来。她奔至我面前,噗通跪下:“公主快回宫!娘娘不好了!”
我急步向前走,却突然腿软踉跄,玉白哥哥一把扶住我,稳稳揽住。他几乎是半扶半架地将我带回了迎菡宫。
日期:2012-10-14 20:31:13
太医们跪了一地,皇上大声呵斥着。玉白哥哥将我带到母亲床前,我趴在床沿看着她。母亲微张了双眼,看见我来了,抬起了手。我一把抓住她瘦弱的手:“娘亲,你不能抛下我啊!”
母亲微微笑了笑,看了看玉白哥哥,又看向我:“娘亲……没什么牵挂的了……只有一件事……”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凑近听,她在说:“速——速——离——宫!”
我心里一惊。莫非母亲也知道大业求亲的事情了?皇上怎么可能在她病重时还与她讲这些政事,即便选定是我,也不会对母亲言明让她忧心。正在疑惑,母亲忽然挣扎着起身,狠狠开口:“速速离宫!”
说罢,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母亲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母亲,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她是离开我了么?再也不会醒来了么?迎菡宫的荣宠不衰,母亲暗自的垂泪,我对母亲的冷嘲热讽,太后和锦妃的不断为难……五年来的一切在我眼前晃荡,直晃得我头晕目眩。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亲——”
皇上扑了过来,力度大得将我挤到了一边,玉白哥哥扶住毫无力气的我。皇上悲痛的神色连我都觉得心里发酸,他呆愣了很久都没有言语。等他起身,跪地的一众太医便被宣判了死刑。
母亲被追封为仁宣明德慈静高皇后,比先皇后的赐封还要多了两个字,这令太后十分不满,但她的反对没有任何效力,皇上自顾自地隆重操办母亲的后事。我看着迎菡宫平日里的喜庆颜色在半个时辰里全换成了惨白,安静呆滞地坐在母亲的棺柩边。玉白哥哥被皇上派来守护母亲的棺柩,亦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不时提醒我饮水用饭。
每日都看见皇上在迎菡宫中出入,才知道他已罢朝多日。先是太后来劝,来骂,后是大臣们在宫外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乞求他上朝理政。这一幕很熟悉,五年前这群大臣也是这样劝阻皇上不要纳母亲为妃,连劝阻的话语都没变,无非是“江山社稷为重,祖宗规矩不可轻废”之类。而皇上依旧如五年前一样徘徊不去,只是如今,是在母亲的棺柩边。
若不是深爱一个人,也不会在她死后如此任性癫狂罢?若是他知道,母亲每次小产都是自己所为,他会做何感想呢?
我轻轻叹气。
日期:2012-10-15 16:58:54
“恒宁,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皇上突然开口。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他的眼神有些阴郁,我下意识紧张,转头看玉白哥哥,他却不在宫中。
“宁北王在宫外应付那些多事的大臣。”皇上解释了一句,又说:“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我点点头,心想皇上大概要说大业和亲的事情了,玉白哥哥已经教过我如何应对。
但皇上顿了顿,开口却是:
“朕,要纳你为妃。”
我恨这句话。五年前,他也是这样跟母亲说的,导致了母亲现在的早死。不然,虽然父亲战死沙场,我和母亲还能在苏凉的家中安然度日,我能奉养母亲安享天年。我心里的愤恨瞬间超过了震惊。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临终前那句话的意思,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愤然起身:“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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