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带了几个伙计原本就嫌这汉子吃白食晦气，此刻听得他被打后竟还如此出口不逊，不禁更是火上浇油，随即吆喝了一声，手下伙计便一拥而上，将这汉子四手四脚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在酒楼门口。此刻这酒楼上下的食客都顾不上吃饭，全围近前来看热闹。
　　只听那老板叱道：“我苏某人开了这‘挹翠楼’十多年来，还没见过你这等吃白食的无赖，偏你还嘴上张狂，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叫我如何在扬州城中立足？”说着，便着伙计到后院拿马鞭来，要亲自抽这汉子一顿。
　　此时，我眼前却忽然一片模糊，挹翠楼，挹翠……挹翠阁……就是那间被刚进宫的我错念为“把草问”的小亭子，我在那里第一次正式地见了永琪，他叫我“最美丽的小鹿”，而我称他“最糊涂的猎人”。后来，他教我习字、背诗，我每每没有耐心，错误百出惹人笑话，可是那当初的“挹翠”二字，却一直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永琪啊永琪，这是天注定吗？叫我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偏偏进了一家牌匾都已斑驳的“挹翠楼”……
　　我向窗外望去，对面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边依稀可见杨柳依依，却早已被白雪掩盖了本有的绿意。碧水绿树，原来这就是此楼“挹翠”之意。
　　我的思绪被那汉子的高声叫嚷打断，我回过神，只听得他说道：“放你娘的屁！你动大爷一下试试？撑破你的胆。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我乃是姑苏城里有名的钱大爷，今日纡尊降贵来你扬州耍子，挑中了你这家什么楼，你不多谢大爷我赏光，还想打我。你碰我一下试试？管叫你诛灭九族，永世不得超生。”
　　我一听这话，心中不禁诧异。这汉子看起来不过一个市井之徒，又是吃白食在先，论理，已亏了一大截，却仍能骂得如此理直气壮。更奇怪的是，他竟随随便便就说出了“诛九族”这样的话，绝不似一般无赖吵闹时的言辞。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盯着那汉子看了几眼，只见他形容猥琐，眼神浑浊，却不像我方才见到的那眼神了。
　　店老板听他骂得嚣张，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对周围伙计道：“拿马鞭来，拿马鞭来……”一时一个伙计从后院回来，递上马鞭，那老板迫不及待接过，狠狠往那汉子身上抽去。这老板虽看起来并非凶神恶煞，却受了那汉子的骂，怒气积蓄，下手时竟也分外大力，一鞭子下去，竟将那“钱大爷”身上的棉袄抽破了。如是几下，姓钱的汉子脸上早多出几道血痕，衣服上也绽出好几处脏兮兮的棉花。此时，嘴硬却是再也无用，那汉子嘴里的骂声早已不知不觉变成了喊疼的声音。

　　他方才嚣张得紧，眼下又哭爹喊娘的叫疼，一个劲儿地挣扎想要躲开那雨点般落到身上的鞭子，却又被绑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这副窘相引得四周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我见那汉子吃痛，心生不忍，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因肚子饿偷东西吃被主人家抓住责打，便再也忍不住，摸出身上钱袋，挤出人群，走到老板近前，一把扼住他手腕，说道：“老板，别打了。”
　　日期：2011-10-19 19:54:00
　　那老板见是我拦他，不耐烦道：“去去去，你一个女儿家，管什么闲事。一边待着去，仔细鞭子不长眼，伤了你我可不管。”我听他这样说，索性一使劲，将他手中鞭子夺了过来，仍是好生说道：“老板，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汉子衣着寒酸，想是身上无钱，你便是把他打死了，也讨不回饭钱来，还枉添一条人命，是在晦气。”那老板见我夺走他鞭子，甚是诧异，听我这样说，又想了一想，才道：“依你说，这顿骂，我便白受了？”我摇摇头道：“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一个无赖穷汉计较，他的饭钱，不如就由我代付了，如何？”说着，我从钱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抬到老板面前，说：“这些够不够？”那老板看看银子，又看看我，一拱手道：“想不到姑娘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豪气。”他看了看还在地上杀猪般兀自喊痛的汉子，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当我苏某人今日晦气，既是姑娘都如此爽利，我若再啰嗦，反而叫人看小了。”说罢，吩咐手下伙计收了银两，将那汉子解开，又对我说道：“难得姑娘肯为这等无赖出头，今后姑娘在扬州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这里找我，姑娘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我拱了拱手，又问：“如此，我也该结账了，敢我的面钱……”那老板忙摇头道：“在下方才既已交了姑娘这朋友，怎还能管姑娘要钱，这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我听他这样说，心知他也非寻常人物，便又一抱拳，说道：“如此，便多谢了。我还有事要办，后会有期。”那老板叫伙计牵了我的马来，我们就此别过。
　　说是办事，我却不知有何事要办。虽是心里某个隐秘的愿望在冥冥中牵引着我来到了江南，可是那件事究竟要从何查起，我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正走着，却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女侠，等等我，等等我。”我转头看时，却是方才那中年汉子，只见他一瘸一拐走上前来，到我跟前，“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说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钱禄必当涌泉相报。”我被他这一下给吓了跳，心里却不禁苦笑道，在宫里时，我总不爱给人下跪，也不爱叫宫女太监们动不动就给我跪，如今好不容易离了那里，却还有人追上来跪我，拜我，这可算怎么回事儿呢？

　　我对他说道：“小意思，谈什么报不报的。倒是你手脚俱全，该寻一份正经差事才是，这样每日混吃混喝，就是不叫人打死，也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只见钱禄站起身来，朝挹翠楼的方向望了望，一脸不屑地说道：“大爷不是好欺负的，今天这一顿，大爷记下了，它日管叫他们家破人亡，九族尽灭。”我听了这话，又是一惊，忙道：“你可别再胡说了，小心让人听见又惹起一场风波。”
　　钱禄傲然道：“女侠，我可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大话。我们家，那是朝中有人的。”我听这话，来了兴致，便逗他道：“你家和朝中哪位大人有亲啊？说来我听听。”
　　钱禄不屑道：“大人算什么？我家这门儿亲，可比大人高得多。”
　　我笑道：“莫非皇上也是你家的不成？”
　　钱禄却一脸认真道：“皇上？就是皇上，那也得听我们家姑奶奶的。”

　　我索性道：“照你这么说，你家这姑奶奶比皇上还大？”
　　“那是。”钱禄得意地说。
　　我看着钱禄那张认真的脸，他要不就是喝醉了，要不……
　　我小心翼翼地追问道：“你家那位姑奶奶，是宫里的娘娘？”
　　钱禄满不在乎地说：“以前是，现在，皇上的亲娘，自然是不能再叫娘娘的了。”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你今日有恩于我，它日我奏明这位姑奶奶，叫皇上封你做公主，做郡主。”
　　我苦笑道：“依你说，当今天下，竟都是你家姑奶奶的了。”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钱禄，他想了想，迟疑道：“那也不能这么说，江山，自然是皇上的，不过，姑奶奶在皇上面前说的话，倒还顶用。”
　　我心念一转，试探道：“可是，我虽不在京城，却也曾听人说，满汉不通婚，是祖宗的规矩。若照你所说，你那姑苏城里的姑奶奶进了宫，她一个汉女却也不能就封为皇后啊，更别说太后了。”

　　钱禄似乎也被这问题给难住了，想了又想，说道：“这个嘛，我倒是听我爷爷说过，说姑奶奶生下了当今皇上，这才母凭子贵，当上了太后。”
　　我看着钱禄，他的眼神此刻竟又放射出和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的光芒。我心知此人定有蹊跷，又问道：“可是……”
　　钱禄不待我说完，便道：“女侠若想听，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我见他身形有异，心知不妙，忙道：“咳，这也不关我什么事。”忙转身要走。却觉手腕处一紧，他早扣住我脉门，拉我上马，一道疾驰而去。
　　日期：2011-10-20 20: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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