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25 00:22

　　【卷三 今非昨】
　　【十三】只手何堪转乾坤（一）
　　景宁九年，平阳侯挫敌锐气，逼退敌寇，守军生擒冉皇。然火炮发动，侯终殒身寒谷关，尸骨无全。
　　七月末，景帝率援兵至，解彤云之困。经半月，凌寂冉定《彤云之盟》，史称“第二次彤云会盟”。
　　八月，举国葬，追封南宁王，谥号“忠烈”。

　　与之同时，陵香公主为质，下嫁寂国。
　　——《凌国志·诸侯列传》
　　***
　　凛冽的秋风如刀割般刮过，卷起街上零落的黄叶。
　　萧瑟的寒风中，满街的商铺都在争做中秋节前的生意，卖纸扎灯笼的店铺前蔓延色彩缤纷，卖糖果的货郎在高声低声地叫卖，冰糖葫芦和芝麻糖吸引着满街孩童垂涎的目光。长街上不时传来馆子浓香的羊肉汤热气和焖猪蹄的香味，浓浓的像是要把整个皇都都笼罩在这阵扑鼻的肉香气息中。

　　一队全身铠甲的士兵不紧不慢地默默前行。他们的鳞甲外头罩着皇家的绣金标志，威风凛凛的样子让街上流连的路人也不禁退避三舍。领头的是金络的两个手下，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全身罩在大氅中的人，修长挺拔，却看不清面容。
　　秋风掠过，被黑色大氅紧裹着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身旁的侍从想要扶她，却被她淡淡的摆手阻止了。她在纯黑色的风帽笼罩下微微仰起头，细细凝视着不远处客似云来的馆子。
　　馆子横着的金漆招牌显然已经重新换上，“好又来”三个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近乎纯金般的色彩。络绎不绝的人流中，谁也没有注意这里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这家京城第一名楼。
日期：2012-03-25 00:23

　　曾经有人无数次在这里赊账，当时没有任何人敢对他说不，因为他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大将军，可是现在镇北大将军身陷囹圄，连自救都没办法做到；有人曾无数次伴着嬉皮笑脸的镇北大将军在这里大啖美食，花篮烧卖，金黄春卷，牛肉煎饺，花雕美酒……可是现在再给她来这里一次，再吃一遍这里的美食，她又能吃出什么样的滋味？

　　侍从见黑袍沉默地凝视着酒楼，转脸一望，只见那群寂国皇家军队个个面色阴沉。他手按在腰间的处，却蓦地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早被缴了武器。现在两人就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侍从不由得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催促：“主子，还是先到目的地去吧。”
　　有风吹过，一缕堇色的发丝滑落到她如玉般光洁的额上。那张脸上罩着狰狞恐怖的青铜面具，所有人只能透过仅剩的空间，看到那双堇色的眼眸。她的目光美丽，却悠远而空洞。
　　她将大氅稍稍拉紧些许，仿佛没有听到侍从的话。
　　“主子……”

　　侍从还想说什么，身穿黑色大氅的却摇了摇头，径自往前方去了。身后皇家禁军紧跟着，像是不小心就会跟掉。这三五人在繁华的街道并不显得多么的特别，人来人往中他们不过是过客。
　　又也许谁对谁，都不过是个过客。
　　这么走着，不觉已经走到长街的尽头。穿过这条繁华的长街，就可以到达寂国皇宫。
　　侍从突然欺身上前，握紧了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急急唤道：“主子，你不要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主子，你不要去！”
　　“黑曜，你忘了我是谁么？那时候画楼空也跟我说过，他说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低低的笑声荒凉苍然，“我是凌国的陵香公主……可我其实，也只是这个翻云覆雨的棋盘上的一只棋子罢了。”
日期：2012-03-25 00:24

　　又是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起地上泛黄的落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叮铃的铃声在秋风中脆生生的，像是大珠小珠倏忽间全落在玉盘中了。陵香再也不看黑曜，默默抬头看那风铃所在的位置。
　　那风铃悬在一家古玩店铺旁，叮铃铃地发出微弱的声响。古玩店是个精致典雅的地方，却不显大，一眼就可以看穿里面的陈设。碧玉石凳搁在地上，水晶风铃悬于梁上，鸡血石的印章搁在檀木架子中，似是找不到任何价值连城的东西，又也许这东西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陵香裹紧了自己，缓步走了一小段距离，突然意识到身后几个人乌云般的脸色，于是回身压低了声音：“我进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手提着长刀的皇家卫队不禁握紧了刀柄，卫队队长绷紧了脸部肌肉，随时准备着特殊情况的到来。另一旁的副队长则上前一步，想要阻挡陵香的去路。然而他不过一动，便遭遇了黑曜凶狠的眼睛里带有警告意味的一瞪。

　　黑曜横身挡在陵香面前，冷冷道：“我们也是贵国的上宾，你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陵香看了他一眼，绛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这些人的面孔，却没有一丝情感。许久，那青铜面具下才传来淡淡的声音：“如果想要跟来，就跟着来吧。”
　　皇家卫队的正副队长相视片刻，各自向对方点点头。他们都不禁猜想纯黑色的青铜面具下，号称“凌国第一美人”的陵香公主到底有多美丽。这世间上沽名钓誉的人多得是，就像那个被誉为“寂国战神”的风归影，现在不过在廷尉狱里等死罢了。
　　那双眼眸里流动的清冷色彩表现了陵香公主对寂国的不屑与轻视，可她现在也算是半个阶下之囚了。但是他们没有放松警惕，他们是金统领从金铠军挑选出来派来的最精锐的贴身卫队，负责贴身“保护”这位诡计多端的敌国公主的安全。
日期：2012-03-25 00:25

　　“我想去看看那间古玩店。”陵香径自走了过去。
　　“主子……”黑曜伸出手去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从陵香的语气里听出了平静得极致的绝望，他在那双眼眸里看不到任何色彩的流动，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只是美丽而空洞的布娃娃，或者是被拉扯着不得自主的木偶。
　　大队人马便随着她浩浩荡荡地进入了简陋而精致的古玩店。古玩店的主人是个文士，却从没有见过皇家排场，吓得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跳。幸好这群人只是紧跟在陵香身后，并没有要破坏店里装潢或物品的意思，店主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堆出满脸笑容：“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他的笑容本该充满商人的谄媚，却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也许是和质朴古典的玉器古玩相处太久，磨去了那股世俗的气息。陵香伸出手去，随手捡起一个鸡血石印章把玩，轻声问道：“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先生。”
　　店主施了个礼：“请讲。”
　　“想问一问，这里是不是卖出过一双白玉杯？”
　　“白玉杯的生意每个月都不少，我也记不太清了。客人所说的白玉杯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玉蝴蝶杯。”陵香想了想，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放一个红木箱子里的，听说是黑市上买到的。”
　　很多年前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不断地跳跃，带着温暖，如同跳动的烛火。流淌的红色中，晶莹剔透的白玉杯雕琢细润，有如羊脂。澄清的酒液将杯底的色彩绚丽的彩蝶现了出来，轻盈敏捷的彩蝶在酒中翩跹而动，展翅起舞，流连颤动不休不止。

　　千金难买蝴蝶杯，彩翼酒中共双飞。
　　那是可以镌刻在心里，至死也不会忘怀的记忆。
日期：2012-03-25 00:26

　　陵香笑得温柔，店主却莫名地惶恐。眼前这人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连模样都不曾见着，旁边的皇家卫队满脸冰霜，仿佛自己欠他们钱一般。他想这群人打着皇家旗帜走进门来，莫不是知道了自己参与黑市买卖的事儿，现在要把自己抓回去了？
　　他骤然吓得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摆手摇头：“不不不，小店从来不做黑市生意的，请大人明察。”
　　“不是来找你麻烦的。”陵香摇头，依旧还是笑，“我是听人说……他说这种蝴蝶杯的制作方法是前朝工艺，早已经失传了。我想来问问，还有没有这样的白玉蝴蝶杯？”
　　“哎呦，姑娘，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店主听得出她不带恶意，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从陵香的语气中知道她是个大雇主，可还是摇头，“小店这些年来只卖出过几只蝴蝶杯，那一双白玉的更是难得。因为是前朝遗物，平常卖的都是单只的，那一双白玉蝴蝶杯也算是难得，不过早在几年前被一个雇主花重金买去了。”
　　“那人也可算有心思了，花重金想去博美人一笑。只是来买蝴蝶杯的是他手下，看不到雇主本人，倒有些遗憾。想来也不像是纨绔子弟，许是用来定亲用的吧，也不知道哪位姑娘这么有福气……”

　　店主还在那儿絮絮叨叨，似乎对那趟生意很是满意。陵香在小案上搁一小锭金元宝，慢慢地转身想要离去。
　　店主正想挽留这位潜在的大客，外头突然间吵杂不堪，整条街都像乱哄哄准备看什么热闹。皇家卫队本想着离开，现在刀不知要不要先退回店里，给外头争相看热闹的路人留点空间。陵香已然转过头问那古玩店店主：“外面为什么那么吵？”
　　“这我知道，是那个前镇北大将军叛国啦。他跟他父亲一样都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不，他比他父亲更无耻。他勾结凌国，图谋北疆，害死了很多人。这些时日每到午时就会被拖出来游街示众，也算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这人很快就会被砍头了，其实也没啥好看的。”店主见怪不怪，这些天游街了那么多次，对他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你们在这里留一会吧，游街的时候很多人掷鸡蛋瓜果的，别不小心被扔到了。”

　　“勾结凌国，图谋北疆……秋后处决。”陵香静静地笑了，“我让你反了的，可那时候，你偏偏不听……”
　　她靠在镂花的檀木门上，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一刹那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