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头青噗地一口吐掉香烟。烟头落到地板上。地板是实木菠萝格，打扫得光可鉴人。烟头一落上去，四周立即泛黄，晕开一层淡淡的黑圈。女主人低头瞄了一眼，吸口气，慢慢伸出脚，却离烟头差了一小步。她不动声色地倾斜了一下身子，微微朝左一扭，再朝右一扭，就解决了距离问题。趁大家不注意，飞快地伸脚一踩，一拧，将烟头踏灭。然后长长地吁口气，眉眼间舒展开，神采飞扬起来。

　　愣头青嘿嘿笑笑：
　　“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男主人鼻子面前一拉一抖，哗地展开，颇有气势。放在古代，这架势就有些像外出宣旨的钦差大人了。
　　日期：2012-09-26 12:41:57
　　愣头青吼：
　　“签！”
　　男主人哆哆嗦嗦地问：
　　“签什么？”
　　愣头青：
　　“签协议！”

　　老沙这时走上前，说：
　　“你们看看清楚，先签的有奖励。签了，动迁款立刻打到你们账上。”
　　男主人强撑着，反问：
　　“我们要是不签呢？”
　　老沙没有说话。愣头青在边上吼：

　　“不签？你相信不相信，老子让你今天就变成残废？”
　　配合着他说这话，其他人就以横着走路的姿势围过来，有的还掏出制式警用棍，在桌上一敲，又一敲，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老沙看着男主人，又看看女主人，说：
　　“当然，我们也不一定让你变成残废。你愿意的话，你老婆变成残废也可以。你放心，我们这些人很讲信用的，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中年夫妇对望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老沙说：
　　“签吧，迟早都要签的，早签早拿钱。”
　　中年夫妇又相视一眼。男主人：
　　“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老沙笑眯眯地：

　　“犯法？报警？没关系，来，我这里有手机，借给你用，你报报看。”
　　很大方地把手机递过去。
　　男主人反而不敢接了。
　　愣头青：
　　“报警？老子怕了？告诉你，老子从警局进进出出，就跟你上班一样。你报，你报！你他妈不报，不是人！”瞪着男主人，仿佛要吃了他。

　　中年夫妇哭丧着脸，许久，不情愿地，抖着手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接着，以同样的方式，老沙解决了第二家，第三家，乃至若干家。
　　当然，其中也有不服气的。有人家兄弟姐妹多，子女多，想与动迁公司对着干。但他们也不想想，业余选手怎么是专业选手的对手呢？打了几次群架，围攻几次老弱病残之后，动迁工作依旧得以顺利进展。
　　日期：2012-09-26 12:42:54
　　但人就怕骄傲自满。老沙看到前期的工作还比较顺利，就有些怠慢了，没有继续深入地、全方位地到每家每户做思想工作，以为其他人家都会乖乖地听话签约。哪想到进展着进展着，这个时候就碰到了难题。当然，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在剩下的未动迁居民中，有二十多户人家认为动迁款明显低于正常范围，联合起来拒绝动迁，阻止动拆迁公司进入他们居住的巷子。那天动拆公司里一个毛头小伙脾气倔，两言不合，就和居民中的一个年轻人打起来。湖南小伙虽然没有那年轻人高大，但身强力壮，又是经常干体力活的，一个冲拳，一个横扫腿，就把年轻人打翻在地。年轻人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鼻子里流出血来。居民们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一看动拆迁公司的人还敢动手，都沸腾了，叫嚷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周边居民闻声聚集过来，一下子人头攒动，群情激昂，几百人将动拆公司的人围的严严实实。有居民起哄：噢，噢，打人了！也有居民喊道：还手啊，打还手啊！还有居民站在阶级矛盾的高度吼：不能便宜他们，血要用血来还！

　　动拆迁公司的人尽管身经百战，但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还是有些紧张，手里握住铲子，锤头，扦棍，短钢筋，凡是可以作为武器的，都拿在了手上给自己壮胆。小工头自己手里虽然也拿着一根棍子，但还是很有觉悟地低声喝令大家：听着，他妈的都不许先动手。谁先动手，谁负责！
　　两方人马一时间就这样对峙着，口里对骂，但谁也不敢轻易先出手。现在是新社会，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要是放在几十年前，这情形就非常像劳动人民大众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场面了。
　　有无聊的围观者看双方对峙着居然不动手，就怂恿：
　　“打啊，打啊，怎么不打？没用，人都被打出血了，还不敢还手！”
　　由此可见，部分群众还是在进步的——鲁迅先生时代的麻木的围观者，也成长起来了：从麻木的围观者，成长为险恶的围观者了。

　　日期：2012-09-26 15:12:44
　　动迁公司的人大多是头脑简单身体强壮的青壮小伙，被边上围观者的倒彩声、嘘声、怂恿声刺激着，加之许久没泡到女朋友、没进街边小发廊，荷尔蒙分泌过多没地方发泄，对峙着对峙着就要开始冲动了，挥舞着手中武器要和群众鱼死网破。幸好有人已经报警，两辆警车呜呜地开过来，停在现场边。几个丨警丨察下了车，见到这个场面，也有些紧张，忙用对讲机联系总部。一个丨警丨察在边上看看双方：

　　“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群众们就义愤填膺地回答：
　　“打人，他们动手打人！”
　　还有群众提醒：
　　“丨警丨察同志，他们是流氓，打伤我们的人了。”

　　然后把鼻子被打出血的那个年轻人从后面推出来，簇拥着让他站在丨警丨察跟前，像让张艺谋上威尼斯主席台领奖，或者李宇春被玉米簇拥着开通告会。年轻人鼻子里塞着一根卫生纸，鼻子周围还血迹斑斑点点，一脸委屈和英勇，看着丨警丨察。
　　丨警丨察：
　　“怎么了？”
　　年轻人指着湖南小伙：
　　“他打的。”

　　动迁组的人见到丨警丨察来，已经很自觉地悄悄收起手中的钢钎铲子等武器。大家都知道，在国家机关人员面前动武器是很不明智的。
　　丨警丨察看着湖南小伙，又看看动迁组的人，呵斥道：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小工头忙上前去，笑嘻嘻地说：
　　“丨警丨察同志，是这样的。我们是动拆公司的，根据上头的指示来这里作业。本来什么事都没有，但这里有几户居民，硬拦着不让我们进场。这个呢，双方都有些冲动。喏，这个年轻人，和我们这面的人有些推推搡搡的，不小心鼻子被碰了下。哦，我们这面的人也受伤了，你看，这脸上，都发青啦。”

　　对面的群众不满意了：
　　“什么推推搡搡？是你们耍流氓，先动手打人！”
　　日期：2012-09-26 15:13:10
　　小工头辩解：
　　“话不能这么说，谁耍流氓啦？我们是按照合同来施工的，你们无理阻挠在先，我们可都是一直客客气气的。你们的人不先动手，我们为什么要动手？”
　　群众：
　　“施工，施什么工？你们这是违法动迁，暴力动迁。”
　　小工头摆摆手：

　　“违法不违法的，跟我们不相关。我们只晓得，上面让我们来施工，我们就施工，上面让我们来拆，我们就拆。要说违法不违法的，你们跟上头说去。”
　　群众又激愤起来：
　　“让你们老板来，我们跟你们老板说！”
　　丨警丨察大声喝道：
　　“别吵，都别吵！”指指年轻人和湖南小伙：“你，还有你，跟我们走一趟。”顿了顿，又大声说：

　　“请围观的同志，不相关的人，先散开，不要在这里凑热闹。你们双方，一方派个代表，跟我们回去慢慢谈，其他人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