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退部下，释放了不满，倒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不是江海人，但和沈公子一样，在江海混得很熟，官场商场人脉极广，虽然影响力还比不上沈公子，不过说话还是有点用处的——现在真正混得开的人，都是不在朝的而是在野的。在朝的因为身份限制，有些事情反倒不方便办，而在野的没有身份限制，倒豁得出去。这也算得上是当代中国的特色。这人与赵副市长的关系也熟，说得上话，请他出面，赵应该会给面子。当初认识这人也是偶然。那是几年前在北京开会，开完会，有朋友请吃饭。饭桌上有以前就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其间有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普通，长相却很像一位过世的老领导。这老领导其实在党内资历颇深，但现在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老领导与武有全是同乡，不但参加过解放战争，往前追溯，还参加过抗战，甚至参加过北伐。北伐时候，老领导身份是国民党一名普通军官，后来因为信仰共产主义，便脱离了国民党加入***组织。建国后老领导淡薄名利，不大出现在政坛上，潜心于中国传统文化，与梁漱溟等人有较多往来。后来梁漱溟关于工人农民天上地下的言论一出，主席震怒，万人大会狠批梁漱溟。老领导与梁来往甚多，自然不能放过。上头让他揭发梁，老领导却淡淡地说了句：君子不言人之恶，何况是朋友。这态度让上头很不满意，有人提议要将他一起批判。汇报到主席那里，主席想了想，说了句：人各有志，让他去。这才逃过一劫。事后有人说，主席认为你和梁其实不是一伙的。老领导又淡淡地说：其实主席心里知道我和梁是一伙的。来人不解：哪为什么还放过你？老领导说：因为主席明白我是山野闲人，不问朝政，影响不了大局，何必多此一举呢？来人心下一惊，不敢再说什么。文丨革丨开始不久，老领导生病过世，倒免了那些冲击。与他同样经历的人，后来都在中国政坛上赫赫有名，相比之下他就有些寥落无声，他的子女也不大为人所知。由于武有全和这老领导是同乡，来江海市之前，又曾经在当地做过一阵子的官，对这老领导就熟悉一些。敬酒的时候，趁着酒兴，武有全对这人说：

　　“石总，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石总笑笑：
　　“是吗？像谁？”
　　武有全把老领导的名字讲了。石总有些惊讶地说：
　　“现在全中国知道他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你还记得？实在难得。”

　　武有全又趁着酒兴，说：
　　“他老人家和我是老乡，对他老人家，我武有全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他老人家能保持不亢不卑的态度，说出那样的话，几个人能做到？这份胆识，这份真诚，让人叹服！”
　　听他这样讲，石总有些激动了，一手拿酒杯，一手握住武有全的手，站起来说：
　　“武局长，就凭你这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了。喝完酒，才解释：

　　“不瞒武局长，我就是他的小儿子。”
　　一时间，武有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石总又说：
　　“我们几个子女都随母亲姓，一般人也不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
　　日期：2012-10-08 15: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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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有全这才激动地握住石总的手：
　　“石总，幸会，幸会！”
　　认识石总后，武有全对老领导的事情上了心，找个机会回了趟家乡，凭着个人关系，让当地政府拨了专款，将老领导的故居兼纪念馆修葺一新，请中央一位首长为故居题了词，又整理出版了老领导的文集和相关史料，放在纪念馆里展示。事情弄好，找了个机会请了石总几个老领导的后代回家乡视察。他们参观后很感动，尤其是石总，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更是紧紧握住武有全的手，说：武老弟，谢谢你，我们一家人都会记得你的。武有全说：石总你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老人家是我们家乡的光荣，不把他这块牌子竖起来，不但对不起他老人家，也对不起家乡人民，对不起这块土地。石总听他这样讲，没有说话，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自此，武有全与他的关系熟悉起来。

　　想到这层关系，赶紧给石总打电话，含含糊糊地将事情讲了，不能说得太简单，也不能说得太透彻，讲完，请他向赵副市长托话，说自己想和赵见面谈一谈。石总很爽快地答应了，立即给赵打了电话。过了没多久，回电话过来，让他直接与赵副市长的秘书联系。武有全忙又打电话给郝秘书，这次郝秘书倒爽快，说明天晚上赵副市长有空，可以见面。武有全千恩万谢，赶紧与郝秘书敲定了吃饭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武有全早早等在餐厅包房。过了一阵，赵副市长与郝秘书到了。赵副市长脸上无半点笑意。武有全陪笑着问了好，赵副市长没有理会，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郝秘书在他背后，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武有全有些尴尬，却依旧笑着：
　　“赵市长，听说这家餐厅做的宁波菜一流，大厨以前帮中央首长做过，您是宁波人，看看味道正宗不。”
　　赵副市长还是不发一言。
　　武有全更加尴尬了，却还得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谦卑地看着赵副市长：
　　“赵市长，要不，我先点几个菜？”
　　赵副市长终于开口，眼睛却不看他：

　　“随便。”
　　仅仅两个字，让武有全如释重负，忙叫来服务员点单。等酒菜上来，武有全端了一杯酒，站起身对赵副市长说：
　　“赵市长，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这杯酒我干了，给您道歉。”
　　说完望着赵副市长，一口把酒喝了。赵副市长却面无表情，看着他把就喝掉，伸出筷子夹一粒水晶虾仁。武有全忙放下杯子，拿公筷去帮他夹。夹好，轻轻地放到他碗中。放好，又轻轻将一小碟陈醋放到赵副市长碗前。服务生要过来帮忙，武有全挥挥手让他走开。
　　赵副市长旁若无人地吃着虾仁，慢慢地抬起头，望着武有全：

　　“知道错了？”
　　日期：2012-10-08 15:25:40
　　武有全点头：
　　“赵市长，我错了。”
　　赵副市长慢慢地问：
　　“错哪里了？”
　　武有全说：
　　“我没有听您的指示，没有完成您交办的任务。”
　　赵副市长摇摇头：
　　“这不是主要原因。”

　　武有全：
　　“赵市长？”
　　赵副市长盯着他：
　　“你错就错在以为找了个靠山，就不把我赵某人放眼里了，说不定还以为在江海，我赵某人早该出局了。”
　　说到这里，把筷子啪地一放：

　　“归根结底，你是个小人，是条狗！以为找个好人家，就可以狗仗人势，就可以得意忘形！这才是主要原因。你要清楚，今天我可以让你坐到这位置上，明天就可以让你下来，甚至让你身败名裂地下来，你信不信？我看你大概是不信，因为你上面有人嘛，对不对？否则怎么敢不把我当回事，把我说的话当屁呢？”
　　赵副市长的声音并不算响，在武有全耳里却是奔马惊雷。他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赵副市长望着他，任他跪着。
　　武有全浑身都有些发抖，忽然抬起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说：
　　“赵市长，我错了，我是个小人，我得意忘形，我不该不把您放在眼里，我知道错了。”
　　赵副市长指指桌子上的五粮液，说：

　　“知道错了？好，把这酒给我喝了。”
　　武有全站起来拿了五粮液，又跪下去，嘴对着瓶口，咕噜咕噜一口气把满满一瓶酒喝了下去。
　　看着他喝完酒，赵副市长站起身，不再理会跪着的武有全，带着郝秘书走出了包房。
　　等武有全回过神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赵副市长早已离开了酒店。武有全呆立在包间，手里拎着空酒瓶，望着一桌子的菜肴，忽然觉得无边的空虚。他心里涌起一阵羞愧：他这算是什么？是赵的奴才，还是连奴才都不如？低头看看手中的酒瓶，顺手一抛，将酒瓶扔到了地上。酒瓶落到地板上，哐啷哐啷地滚到一边，似乎要停住，又继续摇摇摆摆地滚到了角落里。武有全坐到椅子上，有些想哭，眼角却干涩得哭不出来。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有受到过如此的羞辱和恐吓。人家说赵骨子里就是个流氓，这话还真没说错。他心里对赵涌起了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这恨意，浓浓郁郁无边无际。遥想当年，大宋百姓恨金兵不过如此，扬州人民恨鞑靼不过如此，东北三省恨日本侵略者不过如此。

　　但待羞愧和恨意退下，心里却又莫名地轻松愉快起来。奴才就奴才吧，好歹赵是原谅了他，起码不用担心身家安危和前途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在这十年里，该听领导的，还得听。
　　所以等康哥来找他谈资金的事情，武有全虽然很爽快地处理好了，但对康哥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要不是康哥这事，他武有全也不至于在赵副市长的面前狼狈到如此地步。因此骨子里面对康哥还是很冷漠的，这点，康哥也感觉出来了。
　　但康哥不管这些，这资金一到位，项目顺利启动，你武有全狼狈不狼狈、态度冷漠不冷漠，干什么鸟事？
　　日期：2012-10-08 15:2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