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嘴巴里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手腕上的伤疤好像一条粉红色的蚷虫,从里面又不断地冒出许多小小的臭虫来。那些臭虫是我在恶臭熏天的厕所里看到的,是我在潮湿阴暗的矮屋里看到的,是我在塘泥水里面看到的。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不停地作呕,似乎连整个五脏六腑都要从身体里吐出来了,但是吐出来的秽物里还是有臭虫在慢慢地蠕动。
被抄家后,父亲吞食鸦片自杀,姨娘带着仅有的一点家当跑得无影无踪。表叔出资给父亲办了个极其简易的葬礼。那天我穿着白色的丧服,在殡仪馆里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哭得稀里哗啦。表叔看着我道,乖,不哭,表叔养你。他笑了,露出两排黄色的牙齿,铜铃一样的牛眼就是笑起来也瞪得贼大,脸上泛着油光的肉也跟着颤抖起来。
表叔家在旧城镇里,半条街都是他盖得围屋,地板上是青砖石,冬暖夏凉,瓦楞上全是灰白色的不死鸟,长得蔫蔫的,仿佛一条条蚕虫。表叔收拾了一间客房让我住下。
表叔说,乔芸,我带你去集市给你买好吃的东西,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集市里热闹得很,人山人海,十一岁的小男孩拿着一束的小花灯,左右脚穿着不一样的打满了补丁黑乎乎的布鞋,见我们一下黄包车,就对我说道,姐姐,买花灯吗?我看了看表叔,表叔似乎猜着了我的心思,嘿嘿地笑了笑,掏出几枚铜板道,来一个给这位小姐。
我拿着花灯跟在表叔后面边走边逛。骑楼下摆起了许多矮桌矮凳,一大堆人在赌博,吆喝声、嬉闹声、叫骂声此起彼伏。表叔看着看着,也被吸引了,不由得也押起赌注来。我站在一边看着,人群拥挤得很,旁边的大哥光着膀子,头发短得看得见头皮,大声喊着筹码,唾沫星子飞到了我的脸上。我退出那堆热烘烘的人群,伸伸胳膊,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发现人群之外的一条巷子口,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化了很浓的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黑夜中闪亮,廉价的布料做成的旗袍款式,裙沿开口开到了膝盖上面,瘦瘦的身子倚在黑暗的墙角。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咧着嘴笑着走过去,手捏了捏她的屁股,她也对着那男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两人一起往巷子深处走去了。
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处,表叔从身后挽住我的手臂。“那是雏妓。这条巷子里有好几个,每天晚上都站街。”
表叔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我们渐渐偏离了繁华的商区和街道,左拐右弯,转进黑黑的巷子。弯弯的一抹月亮在房檐之间孤零零地吊着,冷冽而萧索。表叔忽然狠狠地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叫了起来。他的眼睛泛出血红的光,把我推到墙角,身子沉甸甸地压过来。我奋力地挣扎,叫喊。“再喊我就掐死你!”表叔恶狠狠地在我耳边说。清冷的巷子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绝望。
日期:2014-05-06 15:54:00
第三节 囚禁
一滴、二滴、三滴……我看着地板上的血迹,那是从被撕破的裙子底下,从大腿内侧流下来的血。汗水浸湿了刘海。表叔死死地扣着我,我踉踉跄跄地被表叔拖着往回走。
表叔把我反锁在房间里,收走了剪刀。
我的头脑馄饨一片,浑身虚弱无力。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地喊着、叫着,踢着门,只要能逃出这里,怎么都行。
表叔听到了声音,披着外套跑过来,又把我的双手绑,用布堵着我的嘴巴。“别吵大家睡觉!”
表叔回去睡觉了。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头在发麻,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咯咯地乱响。房间里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天窗投下片片光圈。生锈的铁锁紧紧地拴在发霉腐烂的木门外。一张矮矮的木床上的绿色被子上是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蚊帐散乱,帐顶蒙满了灰尘,还有死去的蟑螂和小虫子。木桌上放着几个用过的化妆瓶子,里面翻装的劣质面霜里都是表叔为了讨好我而不知从哪找来的。本来我还从家里带了些衣物和项链珠宝,表嫂说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小女孩房间容易被偷,还是让她保管的好,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了。
我挪了挪身子,靠在一面墙上。夜晚的露水浸润了墙壁,靠在上面只觉得阴湿阴湿的,寒气逼人。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没有时钟。没有铊表。时间漫长得似乎已经死亡。我心里在叫着张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害怕的时候,我就会默默地叫着张奇的名字,好像他能够带给我勇气,即使他不在身边。我能想象到他听到我的求助后心急如焚的样子,他会急匆匆地赶来,我可以完全把自己交托在他的手里,他会把我照顾得好好的,他会解救我,带我到他温暖的家里。
张奇的家在巷子的尽头,巷子的两旁都是民宅,很多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紫荆树、桃树,紫色的、粉色的花瓣纷纷随风飘下。
张奇的妈妈很会做“老鼠粉”。“老鼠粉”是当地特有的小吃。它并不是用老鼠做的,而是用米磨成粉,再搓成一条一条像老鼠尾巴大小的粉条。邻里街坊都特别喜爱吃“老鼠粉”。张妈做的“老鼠粉”在当年闻名全城。每天早晨6点钟开始,她就挑着两担“老鼠粉”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叫卖,小巷两边都是青砖的瓦房,夏天特别阴凉。小时候,我常常偷溜出去和张奇在巷子里捉迷藏,见到他妈妈,她总是梳着高高的发髻,看到我们就露出和蔼的笑容,有时候还会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炸糖丸给我们吃,或者给我们勺了大大的一碗“老鼠粉”,滑溜溜的粉条充溢着米的清香,再配以清汤,堪称一绝。清晨的小鸟飞过围龙屋院子里的芭蕉树,隔着砖墙,推着车卖早餐的小贩在高声吆喝,路过处传来叮铛的铃声。日子就好像这叮铛声一样,清脆地、不急不躁地缓缓流过。
可是张奇现在远在泰国,他对一切的一切一无所知。
太累了,我的神思开始恍惚起来,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噩梦依旧。
我被囚禁在这间潮湿阴暗的矮屋里,表叔时常在深夜开门进来。矮屋门前一洼泥水,每次表叔的裤脚和鞋子都沾了湿湿黄黄的一滩稀泥趟进屋子里,在地板上留下脏兮兮的黄黄的污迹,就好像每次他在我的床单上留下的一样。他在表嫂每晚睡前喝的中药里放了安眠药。表嫂睡得很沉,丝毫不知道他的丈夫几乎每晚都在我这里。
我哄表叔说,我要化妆,要面镜子。于是他带给我一面镜子。我把镜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镜子裂成一块一块,水银四溅。我抓起一块就往手腕上用力地割下去,皮肉翻了起来,腥甜的血液汩汩地从血管里泵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被戳了一个洞的沙袋,慢慢地变软,瘫下去,然后变成一具褪去了血色的苍白的尸体。
送饭的仆人陈妈发现了,每天陈妈都隔着铁闸门把饭从铁栏杆的空隙里递给我。她吓得语无伦次,叫来长工把锁撬开,给我用清水洗净伤口,用纱布包扎。而且陈妈也发现了,我的肚子有点大了,衣服也不大能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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