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11 19:10:35

　　第七节
　　另一个问题：垃圾。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互相礼遇，拿出最人模狗样的作态，温良恭俭让，扫地打水你争我抢。没过多久，大伙儿恶劣本性逐渐显露，各种借故推脱理由纷纷出炉。舍长李航鹏大人迫不得已制定了值日表，贴于门后，以督促懒人们积极投身到伟大的洒扫庭除事业中去。
　　可实际上这张值日单只是一纸空文，毫无效力，匪徒岂能为之约束。值日规则也像某些专制国家的民主一样，有名无实。最终，这单子在门后无人问津，日久蒙尘，飘摇落下，不知所终。
　　李航鹏同志不得已亲自上阵，独扛大旗。他在我们众目睽睽下，默默无闻地拿着笤帚扫桌子下的垃圾，摆床底下的鞋子，收拾柜子上的杂物。
　　有时候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就主动上前夸他几句，诸如“李航鹏真是一个五星级好青年，鉴定完毕”、“李航鹏的高风亮节洞彻云霄，日月可鉴”、“李航鹏的精神不死，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李航鹏同志永垂不朽”。

　　有时候夸到词穷，我们就去网上搜索几篇悼词来念给他。因为据说最好的人都在悼词里，好比最好的产品都在广告里。而且世间的悼词千篇一律，适用于任何一个人。
　　我们把李航鹏摁在椅子上坐好，赵白眼捧着抄好的一篇朗朗诵念：“我谨代表258全体成员向李航鹏致谢致敬！李航鹏同志在长期的卫生工作中孜孜不倦，他具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刻苦钻研业务，爱岗敬业、忠于职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坚持原则、顾全大局、处事公正、廉洁自律；他为人正直、胸怀坦荡、团结同志、热心助人，深受广大动手能力差的群众和懒病患者的尊重和好评，多次被评为258宿舍优秀工作者，为我舍安定团结和医疗卫生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

　　另一段：“李航鹏，是一名优秀的青年，他总是一心扑事业上，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在打扫卫生这个非他不可的工作岗位上，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一言不发，默默奉献。脏活累活抢着干，从不麻烦其他同志。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雷锋的魂儿，我们觉得雷锋又死而复生了。”
　　李航鹏呸呸呸鄙视和抗议：“都滚一边去，我又不是骨灰盒，别对着我整那些个晦气的破词儿。有本事跟着我干呀，废话谁不会说。”
　　靠，竟然不领情。谁说我们只会说废话了，说干就干，我们也能用实际行动来说话。
　　为了印证，我们派遣赵万东蹿到李航鹏身边去打滚卖萌。
　　赵白眼说：“看，为了感谢你，我们美人计都用上了。”
　　李继诺笑了：“美人计？这眼神也差点，充其量屁孩计。”
　　“别乱蹭！”李航鹏推开黏在身上的赵万东：“哪里来的猴子，我不养宠物，滚开！”

　　赵万东深受打击，仿佛横遭非礼一般，躲到床角摸摸擦泪去了。
　　李航鹏指着我们每一个人，豪迈地发话：“要展示实际行动，就挽起袖子，拿起笤帚拖把跟我来！”
　　一秒后，大家四散奔逃，瞬间消失。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耳畔传来一声渺远的鸡鸣。
　　不久，李航鹏也坚持不住了，因为垃圾的制造速度远远超过了他打扫的频率。

　　宿舍的小垃圾桶永远脑满肠肥，塞满了果皮纸屑，满而又满，溢出散落，满地都是。我们出入走路，像爬雪山过草地，步履艰难。
　　一次对面的兄弟来找东西，看到宿舍脏乱差，嗤之以鼻，直骂我们是“六个傻逼”，把我们宿舍贬斥为“六逼居”。
　　李航鹏伤心至极，表示加入我们懒人大队，从此也不管不问了。
　　我们一致反对，说你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呀，我们可离不了你。
　　他说：“都走开，还有脸说！你看看宿舍，哪哪都是垃圾，整的跟北京垃圾处理厂的下属单位似的。”
　　赵万东刚准备插话，李航鹏怒斥一句：“闭嘴！”
　　他的脸色像鲁迅一样严肃，像追悼会一样沉痛：“而且我决定，自免其职，不当舍长了。”
　　“别呀。”

　　“我已经决定了。李继诺你来当吧。”
　　李继诺一听，眼中放光，扭扭捏捏：“哎哟，你瞅你，我哪能呀！这么多比我合适的人……你怎么……哪好意思呀——我一定会好好干，管好宿舍各项工作的。”
　　我们都以为他要拒绝不干呢，没想到话锋急转，一副求之不得的嘴脸。于是通通用鼻孔鄙视之。
　　他腆着脸道：“怎么？我就不能当了？优秀人才不能就此埋没了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甭管怎么着，我也算是人中豪杰了吧？我得管管你们。”
　　“嘁，就你？还人中豪杰？哈哈哈。”
　　他被我们嘲笑得郁闷至极。
　　我走过去，拍拍肩膀，安慰一句：“别气馁。”

　　李继诺神采振奋，闪着星星眼，激动地说：“谢谢你，白尘路。”
　　我继续平静地说：“你虽然不能‘生当作人杰’，但是，你完全可以‘死亦为鬼雄’嘛。”
　　“你……”他的眉毛倒竖，快要飞起来了。
　　大家都笑了。

　　李航鹏毕竟兢兢业业，为我们服务了一段时间，劳苦功高。从他的语气来看，不当舍长是认真的。我们依照他的意愿，把舍长之位传给了李继诺，算是对远古禅让制的一次继承。
　　我对大伙儿笑道：“舍长要退役离开工作岗位了，我们来夸夸他吧。”
　　李航鹏：“呵呵，别无聊哦。别整那没用的。”
　　“还由了你了。——赵白眼。”
　　赵白眼去网上搜了搜，照着电脑屏幕念起来：“李航鹏同志的离去，使我们失去了一位任劳任怨的好同志。他虽然走了，但他那种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那种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那种为人正派，忠厚老实的高尚品德，仍值得我们学习。为258大家庭失去这样的好同志而惋惜。但人死不能复生，人去不能复来，我们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抑制自己的不舍，以更加高昂的热情加倍工作，认真学习他那种忠于职守，务实求进的工作精神；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工作态度，进一步精诚团结，求实创新，以更加努力的工作来表达我们的感念之情。李航鹏同志，退了，就好好安息吧！”

　　李航鹏笑着骂道：“一群傻逼！别给我念阴鸷文。”他爬到床上去，“我是要好好安息了。我要捡回我那宝贵的三大爱好：站着睡、趴着睡、躺着睡。”
　　我说：“先别呀，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庆祝你解除舍长职务。”
　　李继诺拍手欢呼：“好啊好啊，极力赞同。”
　　我拍着李继诺肩膀：“好啊好啊，你请客。”
　　其他人围上来：“好啊好啊，极力赞同。”
　　李继诺坐到床边，“为什么是我请？——当然了，我请没问题啊。关键是李航鹏同志现在心情郁闷，哪吃得下饭呀。不然我早就请大伙了。是不是啊，李航鹏？”
　　“不是！”没成想李大人一骨碌爬起来，喜笑颜开：“谁说我不去了？走！”
　　李继诺眼神一愣。五秒钟后，脸黑如墨，低头去柜子里翻钱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