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加入WTO之后，中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似乎一夜变成了世界的制造中心，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在沿海发展起来，明城不在沿海，却没有在这场大潮中幸免。马家也是在这个时候踏入了纺织业，在马建洲、孙吟、华子的合作下，一个只有十几台机器的小加工厂成立了。明城的纺织业处在空前的繁荣期，订单吃也吃不完，各个厂子的关系也十分紧密，你做不完，就分一部分给他，他做不完，就分一部分给你。马家仅靠拾掇着大厂分下来的小活，就渐渐从十几台机器发展到了二三十台。

　　机器虽多，不代表钱也挣得多，大厂要抽成，他们收到外国人订单是十块钱一件，给孙吟就是五块钱一件，工人工资、饭钱、房租、水电算了过去，也仅仅是和开商店时无甚两样。华子坐不住了，他建议向银行贷款，扩大生产规模。生产规模大了，就有资本和外国人谈判，直接接外国人的订单，不用吃大厂的剩饭。
　　他找马建洲、孙吟商议说：“我们这么干不行，这才多点钱，都被大厂挣了去，我觉得要扩大生产。”
　　“怎么个扩大法？”马建洲问。
　　“我先说，起码得有五十多台机子吧，整个大点的厂房，我们就可以直接跟外国人接订单。”
　　“五十多台？”孙吟一惊，“华子，现在可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候，小心点好。”

　　“你们就是太小心，做不了大事。”华子说，“现在明城到处都是活，就算和外国人谈不妥，也不至于亏本。”
　　“你算多少钱了吗，这一台缝纫机就得几千块钱，有的机子一两万，算上房租啥的，没五十万干不了。”马建洲说。
　　华子说：“现在的房租就便宜了，现在的房租放到郊区去，能租大三四倍的地方，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夸张。”
　　在华子的坚持下，马建洲和孙吟才同意了扩大生产规模，地方也租好了，让孙吟和马建洲始料未及的是，华子借钱一口气买了三十多台机器，召了三十多名工人，其中还有四五名管理人员。
　　孙吟找华子说：“华子，这路得一步一步地走，你召来的人，有几个是熟练工人，管理人员工资多少钱？”

　　“一个月四千。”
　　“四千？”孙吟恼怒道，“现在我们一个月总共毛利也就两三万，刨去房租水电饭钱，能落下一万吗，这几个管理人员一个月就领走了一万六，我们还吃什么？”
　　“现在不是刚开始吗，管理人员自然有管理人员的作用，要不然一些大企业只要工人就行了，要什么管理人员。”华子振振有词，“不要以为给他们的工资高，其实他们每个人的作用绝对大于四千块钱，他们其实是减轻你的负担。”
　　“可现在不是没开始吗，你召得都是不熟练的学员，踩电机和缝纫机不一样，最快的人也得三个月才能上手，慢的人一年都不能上机子，这些人一个月又要开钱，有要管饭，两三个月就把我们吃光了！”
　　华子说：“咱们不是原来就有十几个熟练的机工吗，要他们教就是了，现在舍不得这些钱，怎么扩大生产，就算现在不投入，以后也得投入。”——华子在道理上是不可战胜的，孙吟懒得和他辩驳，把精力投入到培训学员上。

　　没想到，第一批一万件的活，被这些新手做废了六千多件，交上去的时候大厂检验员一直愁眉苦脸：“这叫我们怎么拿去交，外国人肯定打回来重做。”厂长甚至放了狠话：“孙大姐，我是看你们以前信誉不错，活也不错，这次才敢把这么多活交给你的，现在我怎么给老外交代，我怎么敢以后放活给你？”
　　孙吟继续和马建洲争吵，他们每天都在争吵，从早到晚，甚至夜里两三点一起醒来，也在争吵——
　　“我早就说华子做事不靠谱，他脑子已经学成书呆子了，老觉得自己学得就是对的，就能在现在用上，都是狗屁！”
　　“现在已经这样了，怎么办，你能扔下不管，什么都不管不问？”
　　“话不是这么说的，还管理人员，拿着钱不干事，也不懂活，工资也不少开，要他们有什么用！”

　　“都跟人家签了合同了，话都说过了，好歹等过了这个月这说吧，你现在说让他们走，他们能同意吗。”
　　“四千块钱，咱俩合起来也就拿这个钱，一个月四千！”
　　“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这个月已经承诺过人家了，好歹等过了这个月……”
　　马小帅受够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咚咚咚在墙上连打了三拳。
　　孙吟走出房门，说：“怎么了？”

　　马小帅没说话。
　　孙吟倒了一杯水，放在小帅桌上，说：“好好看书，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好好看书就行了。”
　　“能不能走开，别烦我，行不行？”马小帅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孙吟愣了会，一个人落寞地回到房间。
　　日期：2012-4-30 14:38:00
　　2.26 退学

　　孙吟和华子还是分家了，分家时，孙吟带走了二十台机器和五六个熟练机工。搬机器时华子对姐姐说：“你和姐夫这么固步自封，以后也发不了财。”
　　孙吟说：“挣钱是小，欠别人这么多钱我睡不着觉。”
　　结果，孙吟的厂子一直开到小帅大学毕业，而华子的厂子三个月后就倒闭了。由于厂子太小，前些日子又做了很多烂活，大厂子不愿意放活给孙吟，孙吟跑前跑后，忙里忙外，一个多月没歇着。正在她焦头烂额之时，马小帅又来事了。
　　马小帅想退学，他不愿意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书本上浪费精力，他觉得有这些时间，无论花在哪个地方，都可以成为有一技之长的人。他很绝望，又很坚定这种信念，他思考了一个星期，还是打算和父母摊牌。马小帅还记得那天早上，母亲做好早饭，等着小帅起床，她叫了小帅三四次“小帅，再不起床就迟到了”，马小帅却无动于衷。
　　马小帅早就醒着，他睁着眼睛，望着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终于在母亲又叫了他一声“小帅，早饭都快凉了”的时候，说：“妈，不想上了。”
　　孙吟没把小帅的话当成一回事，她依然盛好饭，说：“等周末，等中考完，有的是时间睡懒觉。”

　　马小帅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猛然掀开被子，扑通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真不想上了。”
　　孙吟先是一惊，还是把筷子拿好，说：“你先吃了早饭。”
　　马小帅一通狼吞虎咽，把早饭填光，说：“我不想去学校，我不想上了。”
　　“为什么？”孙吟很无助，她几乎不能想象这是自己儿子说出的话，她感觉很多思绪一直在脑袋里嗡嗡作响，却又空白地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学习一点意义对没有，一点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学下去的，到底为了什么？”马小帅几乎歇斯底里地说出这段话。

　　“那……那……”孙吟的嘴唇瑟瑟发抖，“你不上学还能干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就要上高中，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这对我来说，一点意义就没有。”
　　“那……那……那什么有意义？”孙吟感觉自己多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部白费了，她付出这多的心血，什么都没有换来，换来的只是一句“我不想上了”，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知道……”马小帅流着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拼命干什么，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我听不进去，我也学不进去。”
　　“那……那……”孙吟眼里噙着泪，“那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马小帅抽搐道，“可我不想上了，我真不想上了。”

　　孙吟靠在椅子上楞了很久，擦干眼角上的泪花说：“你跟李老师说了吗？”
　　马小帅说：“没有。”
　　孙吟拿出小灵通，舒缓了一下情绪，拨通一则电话：“哎哎，是我，是我，马小帅今天身体不太好，嗯，发烧了，嗯，我看他病得不轻，好，好……”打完电话，孙吟说：“我先去上班了，等我回来再说。”
　　2.27 斗牛
　　马小帅在烦乱地情绪里一直等到中午，孙吟才回来，她从厂子里带来两个馒头和一饭盒的土豆丝，放下就离开了。马小帅又继续等，等到将近六点钟，没想到是父亲马建洲回来。

　　马建洲手里抱着篮球，说：“你要是能打过我，你可以不上。”
　　“行。”马小帅说。他换上运动鞋，马建洲也换上了解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