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
第12节

作者: 罗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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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森打开电视机。天气预报已经成了大家极为关心,却又极为害怕的节目。一方面,他们迫切地想知道什么时候有雨,另一方面,他们又笃信干旱将持续下去,却又极端恐惧预报员将他们的笃信用准确无误的信息和数字被说出来。他们绝望了,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窗外白花花的毒日头,蓝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天空,让人烦躁不安的热空气和无聊的时光。一俟午后,天上堆积起一层层肮脏的黄色云团,太阳偶尔才从云层罅隙里露一下脸。这时,有的人死一般躺着,睁着大而无光的眼睛,瞪着天花板,想着可能就这么死去了,有的长时间地念叨个不停,像发着高烧,有的在宿舍走廊或寝室里走来走去,机械地移动着身子,目光呆滞,四体僵硬,有的则坐在地板上,耷拉着脑袋,望着裆部,却没丝毫邪念,或者抠着脚趾头,一遍一遍地抠,或者在裤子里挠着,不痒,也挠,挠出脏物,立即用手指轻巧地弹开去,有的在坐在窗下,面目忧戚地望着天空,脸色就跟黄蔫蔫的云层一样,有的则强迫自己阅读,多半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世界名著,大家抢着看的就是略萨的《世界末日之战》和显克维支的《君往何方》,但读着读着,眼前恍惚一片,或者干燥的空气弄得眼睛干涩,脑袋疼痛……

  那个女预报员故作镇定地播报道,明后两天本地区将持续干旱,气温将上升一到二摄氏度。请社会各界各单位各部门充分做好抗旱准备,力争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程琪倒在床上,说道:“你们他妈的别做出死了老娘似的样子来,即使世界末日到了,也要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没有人搭理他。每个人都似睡非睡地窝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多久,黑暗一如既往地从窗外流了进来,将寝室灌满了。住在窗边的程琪幽灵胡家森,每次都是最先被黑暗抚摸的。
  迷糊中,八一六响起了穆彪的声音:“陈寅寅,咱们谈谈。”
  陈寅寅抬起头来,尽管看起来满脸平静,但还是感到相当意外。他望着穆彪,想弄明白他的意图。
  穆彪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谈谈,咱们到操场上去吧。”

  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之后,大家估摸着陈寅寅磨蹭着下了床,慢条斯理地穿鞋子,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软绵绵的懒腰,然后便听见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响声很大,说明关门的人不是心情不爽,就是性情卤莽,紧接着便听到两串脚步声,一轻一重地消失在过道尽头。没有人睁开眼睛,他们像患了热病一样,被污浊的热空气压着,呼出一口口滚烫的气息,因浑身冒汗使皮肤粘粘的,手臂无法抬起,双腿业已脱离肢体,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慢慢地,身子似乎腾空而起,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就轻飘飘地朝深不见底的渊薮飘去,像一匹布,一片树叶,一片羽毛,一朵肮脏的云……

  这一夜八一六寝室的人都睡得极为香甜,穆彪和陈寅寅有没有开门进来,其他寝室某些谈恋爱或做别的事情很迟才回来的人,在过道上慢腾腾的脚步声,谈话声,他们都浑然不知。即使在后半夜,幽灵和胡家森先后上厕所,迷迷糊糊地拉了一通尿液,又迷迷糊糊地窜进寝室,碰到桌子,弄出很大的声响,也没有人醒来,两个人爬上床铺,还没有倒下就闭上了眼睛,片刻工夫就死睡过去。

  状态如此良好的睡眠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大家都感到吃惊,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大家都说没有做梦。说罢,便是一通乱笑。没有梦,睡眠就好。
  但从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和一股夹杂着尘灰腥臊味的热风迅速将好睡眠带来的好心情破坏殆尽。他们从床上抬起身子,伸长脖子,朝窗口望去,但他们再度失望了,一声声叹息之后,他们重重地倒了下去,连骂娘的兴致都没有了。
  临近中午时分,程琪才哈欠连天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交叉着举过头顶,再做几个深呼吸,感觉舒畅了,肌肉松弛了,便用一把折叠剪子修理脚趾甲。胡家森心急火燎地在桌子上寻找他几天前收到的一封信,将桌子和他床铺都翻得乱七八糟,口中咕隆个不停。刁特趴在桌子一角,二目无神地望着胡家森忙碌的身影。幽灵穿着一条红色三角丨内丨裤,在壁橱里翻检换穿的衣服,但没有一件干净的,他只好将最早的一套休闲便装换上,不时抬起手臂,嗅嗅衣服的味道。闹钟坐在床上,将新借来的书整齐地摆放在一根长长的、搭在床铺头尾两端护栏上的木板中央。这种木板中文系每个男生几乎都有,借来或买来的书都摆在上面,阅读极为方便。程琪瞥见那些厚厚的书都是世界名著,其中那本《百年孤独》。但这本书他早看过,曾经推荐给大家看,却没获得响应,胡家森好歹在图书馆翻阅了一下,立即宣布对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不感兴趣,只喜欢欧洲文学,开口闭口都是莎士比亚、哈代、卡夫卡等大家。陈寅寅秉承了江南人嗜好,对中国古典文学最有感觉,经常冒出之乎者也的气泡,和他呼应的是一群女生和李子蒙,只要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都是平平仄仄古色古香的。程琪知道闹钟对文学兴趣不大,他喜欢的是语言学,但见他借了那么多文学书籍,本想揶揄一番的,但突然感到他这天患了大病似的,哪儿都不舒坦,就打消了那心思,拿了毛巾牙刷就往洗刷间走去,找不到信的胡家森冲着他后背喊:“停水了!”

  程琪骂了一句,将牙刷牙膏重重地摔在塑料桶里。
  (未完待续)
  日期:2012-11-18 20:15:49
  第二卷 第五章
  程琪低头看了看身子,吃了一惊。他发现胸脯只剩下一张皮了,肋骨根根可见,肚子上虽然见得上六块腹肌,但也显出消瘦的气色,连肚脐眼都窄窄的,仿佛因营养不足要断气似的。他在肚子里骂了几句,在胸脯上拍了几拍,一抬头,便发现穆彪和陈寅寅的床铺都空着。他似乎又闻到了穆彪身上那股驴骚味,陈寅寅身上的粉香。
  胡家森找不到信,围绕桌子转了一圈,就爬上床,坐在床上生闷气。刁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嘟着薄薄的嘴唇,眼神恍惚地望着窗口。幽灵仄着身子将门推开,走了进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啄木鸟似的,然后凑到刁特跟前,偏着头瞅瞅刁特不放松,嘴角一个嘲讽般的笑,说:“脑瘫了?”刁特仍旧不动弹,真患了脑瘫一般,二目混沌。幽灵泥鳅一样溜上床,那床吱嘎吱嘎地叫了起来,胡家森从盘坐着的双腿间伸出头来,冲着幽灵就喊:“你坐着蛤蟆了?”几个人大笑。

  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杂乱,急促,沉重。
  闹钟拿着饭盒往外走的时候,八一六的男生们便纷纷做好了吃午饭的准备。
  程琪点上一支香烟,使劲吸了一大口,将嘴唇紧紧闭住,直到憋不住了,才将那口在体内翻腾的烟雾猛地吐了出来。
  走廊上的脚步声在短暂的稀稀拉拉后,又迅速杂乱起来,夹杂着一些听不真切却始终在耳边像蚊子一样绕来绕去的声音。
  程琪一把将门拉开,那些声音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过道尽头的楼梯口偶尔有几个男生飞快地下楼去,饭盒里霍霍直响。
  当程琪从三灶打了饭,准备从医院旁边的岔道上回宿舍的时候,突然看到陈寅寅脑袋上缠着绷带,眼角和下颌贴着纱布地从门诊部门口出来,不像是在走,而是在飘一样。穆彪,李子蒙,班长董刚,年级辅导员和几个女生脸色凝重地跟在陈寅寅身后。穆彪斜着肩膀,撒撇着腿脚,显出无所谓的样子。

  程琪寻思道,谁说我是二流子?穆彪这驴日的才是正宗的二流子,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标准的地痞,流氓,阿飞,土匪,棒客,杀人犯,嫖客……
  陈寅寅痛苦的神情使程琪感到一种习惯性的厌恶。这个白嫩嫩江南小伙子,总让程琪想起从湖泊淤泥中抠起来的藕,粉嫩潮湿。但他也得承认,这小子心眼其实并不坏,就是有点酸,特面,软绵绵的,胡家森曾嗤笑他其实就是一块酵面团。
  年级辅导员看见程琪,朝他招招手,程琪走到他跟前,他问道:“禾口王王其,吃饭哪!昨晚你们寝室没再出现其他问题吧?”
  程琪将含在嘴里的饭菜迅速咽下肚子,说:“都睡得像猪一样。周老师,你们这是?”
  年级辅导员周老师脸色铁青,说:“打架事件!非常严重,影响极坏!”

  程琪即刻明白了,穆彪将陈寅寅揍了。昨天晚上,穆彪将陈寅寅叫出去的时候,他就听出穆彪话中有话。
  李子蒙随着辅导员的话说道:“周老师整个上午都在处理这件事,水都没喝一口,没有休息片刻,非常辛苦,同时也说明这件事情性质确实非常严重。董刚班长也非常负责,一大早就赶来了,一直配合我们处理这件事情,毕竟事情发生在我们班,说出去很丢人,影响太不好了。不过,我暂时还没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学生处和校广播站。我们学生会的几个干部碰了一下头,初步研究了一下,觉得最后还是再看看穆彪同学的态度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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