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二蛋子,你这么怕黑怎么办啊!以后成了亲敢不敢脱媳妇的裤子啊?”王志彬家的媳妇和一群妇女坐在村口的石凳上纳鞋底,见王伟德吸着鼻涕走过便嘲笑他。
“滚……”王伟德嘟囔着,撅起了嘴巴。
“哈哈……”小媳妇们笑的东倒西歪,她们有的作势要厮打王志彬家的媳妇,有的忙着揉笑疼了的肚子。
王伟德落荒而逃,他不明白这些小媳妇为什么笑的这么肆无忌惮,着实让人费解。从此之后,他只要看到那些小媳妇们聚在一起,便绕道而行,坚决不肯靠近这些令人费解的女人们。
时光荏苒,他渐渐地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便去了县里的新学堂念书。托了曾是私塾先生的父亲的福,他成了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到县里新学堂念书的人。于是,胆小鬼这个外号渐渐地从大伙的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先生”这样的称谓。正像他们称他的父亲为先生一样。乡亲们知道他念完了书必定像他爹一样,子承父业,回乡教书,故见到他必称之为“伟德先生”。这多少令他有些飘飘然,似乎自己已经和爹一样成了教书育人受人尊重的先生,可以随意地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
和同龄人相比,他无疑白净许多,言谈举止也渐渐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仿佛是无意地但又更像刻意地保持着与村民口中的“先生”这个称谓相符。但在他的心里,在大伙都已经忽视了的角落里,他依然恐惧黑暗,和他小时候躲在漆黑的红薯窖里一模一样,只是大伙不提这茬,他也乐得掩饰而已。
日期:2014-05-21 13:08:02
就在王伟德快要毕业之时,正值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他一腔热血,誓要报效国家,便瞒着父母义无反顾的参了军,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中去。在战场上,他厌恶地发现,自己胆小的毛病又暴露无遗,而且还变本加厉。许多次,他端着步枪走上战场,双腿总是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他口干舌燥,牙齿打颤。为了不被战友嘲笑,也为了克服自己令人不齿的毛病,他只好咬牙坚持着。
“别怕,说不定对面那些家伙比我们还害怕呢!”他的战友赵铁锤见他吓的快要尿了裤子,便常悄悄地俯在他耳边对他说这样的话。
赵铁锤三十多岁的年纪,黑脸膛,瘦大个子,身上的肌肉疙疙瘩瘩的,让王伟德羡慕不已。赵铁锤是个急性子,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王伟德跟在他后面总是时不时的需要小跑几步。这一点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的时候,他远远地跟在父亲后面追赶的情景。他和赵铁锤同一天入伍,又被编到同一个连队,加上算是半个老乡,他们聊的很投机,在战场上也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当然,王伟德心里明白,见多识广的赵铁锤无疑像个老大哥一样处处照顾着他。每次冲锋陷阵的时候,他总是跟在赵铁锤屁股后面,赵铁锤往哪里冲他便跟着往哪里冲,赵铁锤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赵铁锤跳到弹坑里吐口水他也跟着跳到弹坑里吐口水。王伟德怀疑,如果没有赵铁锤,或许他早就像其他战友一样死在满地残肢和血污的战场上了。
赵铁锤和他无言不谈,但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很多次,他们在战斗的间隙,或者没有战斗的幸福时光里,他们一起躺在一截土坡上或者一堆草垛旁休息时,便在一起东拉西扯的闲聊,聊那些道听途说无法辨别真伪的逸闻趣事。王伟德向赵铁锤坦白自己胆小鬼的称号,赵铁锤大笑之余,安慰他道:“这算的了什么!其实哪个人不胆小?只不过他们掩饰的好,外人无法发觉而已!”这样的话总是令王伟德感到欣慰,感到惬意,似乎自己胆小如鼠的毛病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羞耻了。
每当王伟德好奇地问起赵铁锤的家人的时候,赵铁锤就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地默默抽烟;或者干脆装睡,闭着眼睛不理他。王伟德怀疑赵铁锤的家人或者出了不幸,或者抛弃了赵铁锤,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赵铁锤的伤心事,便知趣的不再提起。
“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比如你枪就打的准。”或许是为了安慰王伟德,赵铁锤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着这句话。
说来也怪,王伟德这个在入伍前从来没有摸过枪的人,只是在小时候常常用弹弓打鸟的人,却在入伍后奇迹般地发现,他的枪法出奇的准。在新兵营的时候,教官反复追问他是否当过兵,甚至一度怀疑他当过土匪。在终于相信他确实是从学校里直接参军之后,教官才收回了怀疑,夸他是天生的神射手。
在不需要冲锋和拼刺刀的战斗中,王伟德显的很从容。这个时候,他躲在一人深的战壕里,惬意从容地瞄准敌人开枪。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看着影影绰绰的敌人被他的子弹击中,痉挛着倒下,他心里充满自豪。有一次,敌人在炮弹的掩护下向他们发起了猛烈的冲锋,炮弹尖啸着落在他们战壕周围的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爆炸的声音像一把把大铁锤,重重地敲着他们的身子,敲的他们和大地一起震颤不休。他和他的战友们蜷缩在战壕里,捂着耳朵,张着嘴巴不敢抬头,飞溅的泥土落纷纷落下,弄的满嘴都是土腥味。
待炮声停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自己没有被弹片切碎或被震的五窍流血的时候,敌人已经嘶喊着冲了过来。敌人们从浓的像粥一样的硝烟和浓雾里跃出来,扑向他们的战壕,他们端着长长的步枪,步枪上都装好了明晃晃的枪刺。王伟德和他的战友们立即开枪还击,砰砰砰的枪声响成一片,比过年的时候放的鞭炮还激烈。王伟德惊慌失措,但手里的步枪却一直没有哑火。待距离敌人离他们的战壕很近的时候,他几乎每枪都能打中一个向他们扑过来的敌人。就在他弹仓里的子弹打完之后急着装子弹的功夫,一个身材瘦小的敌军已冲到了他的跟前,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便向他刺了过来。明晃晃的枪刺尖上寒光闪烁,他几乎闻到了那刺刀上冰冷的死亡的气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来不及多想便迅速地拉开枪栓,慌里慌张地往枪膛里塞了一颗子弹,立即推弹上膛开火。这时候,那个敌军都已经快要扑到他的身上,明晃晃的刺刀几乎刺到了他的胸口。他的步枪也几乎堵在那个敌军的胸膛上,这让他省去了瞄准的时间。子弹重重地击中那个年轻的敌人胸口,那个年轻的敌军身子向后一顿,接着便借着向前扑的步伐,扑通一声扑倒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那张脸干干净净的,嘴唇上,刚刚冒头的胡须像一层稀疏的绒毛,让他联想到刚出壳的鸭子。王伟德似乎看到了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这张脸上慢慢地消失,稚气红润的色泽渐渐消失,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朵。
日期:2014-05-21 13:27:34
王伟德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在他的面前呼出最后一丝气息,冒着热气的鲜血从那年轻士兵的身子下慢慢蔓延出来,向四周扩散,又慢慢浸入黑乎乎的泥地里。四周一片纷乱,厮杀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心痛,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一个鲜活的朝气蓬勃的生命被他用一颗子弹就轻易地抹去,而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手指,似乎比杀死一只鸡还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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