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08 23:14:02
37.
打个比方,如果ICU病房是一间门槛很高的品牌专卖店,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那么,门急诊就是大街边的地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都能光临。
到门急诊报到后的第一个夜班,我就接手了一个很棘手的病人。
那个病人是凌晨两点钟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喝醉酒跟别人打架,一个被人用啤酒瓶开了瓢,满脸是血,跟鬼一样“嗷嗷”直叫。另一个搀着他来医院的门诊缝合伤口。他也受伤了,左手臂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没有叫唤,却痛得呲牙咧嘴,两个人身上都刺着花,一个纹着邪龙,另一个纹着钟馗,那活儿做得相当地道,栩栩如生。看得我心里怪痒痒的,也想去找家店在身上纹条带鱼。
和我一起值班的赵大夫给那个脑袋上受伤的年轻人缝针,我帮另一个缝合,说实话,以前没干过这种活,只是照猫画虎,看赵大夫怎么缝,我就怎么缝。不过,缝合的时候那钢针非常的滞针,我使劲地用针刺穿着那兄弟的肌肉,却怎么都穿不过来,线也要来回的拉扯多次才能成功,我急得要命,好在给他打了麻药,不会感觉到疼痛,但是看着那针在肌肉间搅动,那线在肌肉间来回穿动,我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说实话真的有点恶心。
只一会儿,我的脑门上就挂满了汗珠。那兄弟看着我,眨眨眼睛,问:“大哥,你到底行不行?”
“兄弟,看你不像个善茬子,打架一定是把好手吧,一个人放倒下几个人啊?”我用话引开他的注意力。这种人的弱点就是怕恭维,你把他的马屁拍美了,让他去杀人他都愿意。
他果然上当,开始跟我吹嘘:“对方有五六个人,手里还都拿着家伙儿,我们就哥俩,赤手空拳,打趴下三个,哈哈哈……”
我心说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趁他吹牛的功夫,总算把伤口缝合好了。
“我考,你丫怎么缝得这么难看!”他看看自己的手臂歪歪扭扭的针口说道。
“兄弟,老爷们身上要没有几条难看的伤疤,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我是替你着想,你要是不愿意,我把线拆了,重新给你缝一条整齐的线。”我忽悠他。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他摆摆手。
两个年轻人缝合了伤口,相互搀扶着离开了门诊室。
后半夜急诊不断,多是喝醉酒打架的,一共缝了七个人,累死我了。这可能是城市的一个特色,凌晨两三点钟还有那么多人象孤魂野鬼一样的在外面晃荡,空虚、孤独象毒药一样让他们发狂。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何绍棠还没有去上班,见我回来,迎上来问我:“第一天夜班,感觉怎么样?”
“哎,累死我了,给两个不良少年缝合伤口,差点挨揍。”
“呵呵,在门急诊,什么样的病人,都能遇到!你说话办事一定要小心才是!”何绍棠叮嘱我。
“我知道了!哎—— 要是能分到ICU病房就好了。”我感慨说。
“各有各的难处!不要胡思乱想了。”何绍棠宽慰我。“其实,这两天我的心情也不太好!”
“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我有些紧张,以为她又要跟我结婚的事情。
谁知道她说,“前两天,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冯主任怀疑他得了淋巴癌。”
“四岁就得淋巴癌,太夸张了吧!”我有些不信。
“验了血样,确诊了,真的是癌症!”
“怎么会这样呢?”我有些疑问:“什么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何绍棠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虽然已经确诊了,但我还是真心希望是个误会,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当医生没本事的,做个假设吧,如果我们的社会上没有这么多污染的东西,如果我们吃的东西没有掺杂这样那样的有毒物质,如果社会每个环节上的每个人都能够用良心做事,多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以至于自己的后代,那么是不是会少很多这样年轻就要戛然而止的生命呢!”
“为什么要说他是戛然而止的生命呢!”我转过头来安慰她:“他这么小,也许还有救呢!”
“没用的,他已经出院了!”
“为什么?”
“因为孩子的父母都是农民工,根本没有钱,让孩子住ICU是被医生忽悠进去的,只住了三天,钱就花光了!”
“所以,他就出院了?”我问她。
“是啊,孩子的爸爸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那小男孩病怏怏的趴着爸爸的背上,一点生机都没有,临行前却冲我摆手,说:‘阿姨,再见!’当时我的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似的!”
“真可惜!”
“延飞,你知道吗?”何绍棠趴在我的怀中,静静地说:“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在中心医院工作了!”
我有些诧异:“那你想去干什么?”
“我想找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自己开一间不起眼的小诊所,专门为穷人看病,即使他们没钱,付不起诊费,我也愿意给他们治病,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就是你所谓的慈悲吗?”
“不是,这是一种救赎——是一种对自己心灵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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