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
第30节

作者: 罗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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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11-26 14:53:18

  第三卷 第十一章
  程琪突然想起了亚妮,庆幸她在地震来临时远在他乡,他还想起靠近教工宿舍,专门为体育系的健美专业修建的几间简陋不堪的练功房。在练功房和老式的一、二、三教学楼之间,是音乐系的一溜琴房,路过的人们经常可以听到琴房里传来的《海边的阿狄尼娜》《命运》《致艾丽斯》等世界名曲。外行们往往会驻足聆听,回到寝室还在感动中,便告诉同学,说音乐系才是才子辈出的系,他们演绎的世界名曲,几乎可以和钢琴王子里查德·克莱德曼相媲美。后来经内行指点,才发现自己的浅陋,脸便红到了耳根处,告诫自己不再以为那热闹的练习而激动,但只要路过那地方,听到那些其实技法生疏的练习,还是要被感动,甚至联系到自己的情感经历,要流泪的,便相当崇拜音乐系的学生,不再把中文系人放在眼里,尽管中文系的合唱水平连电影制片厂的音乐家和省音协的理论家们都认可了的,但合唱在他们看来,远比不上钢琴曲。这些人中,就有亚妮,只是她聪明,从不在男友面前贬损中文系人,却也从不主动赞美他们。如果程琪有时忍不住要炫耀一番,她也是抓住他的炫耀劲挖苦一下便完了。吵架的时候也有,那是因为双方一时兴起,将对方所在的系贬得一无是处。这样,两个人都过瘾了,舒坦了,仿佛通过这种互相贬损而增加了元气似的,他们的爱情显得更加牢固,按照程琪的话说:“咱们互相贬谪,其实是过干瘾。每个系的发展绝不会因为有人的贬低或赞美而有所退步或立马就获得实质性的进展,说得难听一点,尽管我们是每个系之一员,是有积极的主人翁精神的,近似于狭隘的乡土情结,但系上却并不以为然,有我们不多,没我们不少,我们除了自作多情和自以为是之外,还算什么呢?”这话博得了师兄师姐们的一直首肯,亚妮也说仅凭这几句,他还算是长着脑袋的。但亚妮也有同其他女人一样的习性,高兴的时候肯定一切,连对方拉的大便都是喷香的,不高兴的时候,就一杆子扫倒一切,因此,当程琪某次惹得她光火的时候,她立即将程琪贬得一塌糊涂,嗤他连一个三岁小孩子都不如。程琪面对这样的情形,一般都是一笑而过。

  有人叫程琪。
  程琪眼前一片亮。一轮圆满的月亮从一堆黑压压的乌云中钻了出来,在它的前方,还有一大堆厚厚的乌云,正向它靠拢。运动场里晃动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有的是蜡烛发出的光,它们的主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手的,有的是男人口中的烟火,有的是一下一下打开又关闭再打开的火机。人们虽然疲惫不堪,体力不支,但他们的神色和言谈中却又夹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兴奋。校园里的灯光多了起来,叫喊声,汽车的喇叭声,清晰而持续不断地传到球场上来。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没有死的人,正在领导更幸运的人,第一时间开始了救灾活动,今天夜仅仅是开始,不,明天才是开始,是序曲。她安慰她身边的人说,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承认这个事实。末了,她感叹道,既然上天不要我们好活,我们只有自己好好活,必须赞美好的人事,歌颂正直的人格,美化我们喜爱的人事,拯救一切需要拯救的人,因此,大家不要被地震吓倒,不要被鲜血凝固住思想,不能被死亡夺去勇气,尽管面对死亡和鲜血,我和你们一样,都感到难过,恶心和绝望,但作为人,我们不会屈服的。

  程琪被这声音给吸引住了,那叫他名字的声音就显得极为微弱,甚至他觉得那几声呼叫,破坏了他聆听妇人说话的心情。他想,念了三年的大学,很少听到这样让人心动的话。
  那个人已经走到程琪面前了,背对着月光站着。程琪注意力还在那个中年妇人那里。那个人只好微微佝了佝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他一惊,朝那个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是李子蒙。
  程琪道:“妈的,你是人还是鬼呀?”
  李子蒙咳嗽了几下,清理好了嗓子才说:“人!”
  程琪说:“一场地震把你的声带都震变形了,我真还没听出是你的声音,又干又涩。你不是去抗旱了么,怎么,逃回来了?”

  李子蒙在程琪面前坐了下来,程琪将鲁大个和龙长安介绍给了李子蒙。要是搁在平时,李子蒙是不大乐意认识程琪那帮哥们儿的,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外表下掩饰着的性情是傲慢,同时,他同大多数知识分子和传统家庭出来的人一样,以为运动爱好者都是头脑欠发达,没有思想的鄙陋之人,甚至,他公开说过他坚决不结交乡下人和搞运动的人做朋友,当然,他总能在一番看起来慷慨激昂,其实是歇斯底里的“演说”之后,强调“禾口王王其永远不在我所指的那些人之内”。程琪也只乐意与他谈论知识上和外交上的话题,对他那些伤害人的话不以为然,这也是他们保持朋友关系的前提。李子蒙也清楚,在中文系,当他面是一副笑脸,背地里鄙视和咒骂他的人,乃至想揍他的人不少,他在陈寅寅被穆彪打死这件事上,也隐约看到了自己的下场。那时,他已经在火车站,与一帮想通过到旱灾区抗旱这一举措替自己镀金,为入党和毕业分配打好坚实基础的同学海阔天空地侃着。离他们不远处,是无数摩肩接踵的民工,正拥挤着朝检票口走去。上车前,他打了电话给辅导员的,得到了陈寅寅死亡的消息。就在那时,地震发生了。

  (未完待续)
日期:2012-11-26 14:54:32

  第三卷 第十二章
  李子蒙做出友好,却跟领导召见下属、接见老百姓一样的姿态,同鲁大个和龙长安打了招呼,握了握手。
  程琪见到李子蒙那做派,先是哼哼着干笑了几声,继尔便挖苦道:“老子算是又开眼界了!学生会主席,确实不一样,一招一式都深得五千年文明的精华,学得真是精!你们知道是什么精华吗?”他看了看鲁大个和龙长安,问道,“不清楚吧?那我给你们讲讲。我们自恋得让‘自恋’这个词汇自身都不好意思的几千年文明中,官文化首当其冲,也是最被咱们中国人自豪和不加节制地在老外面前吹嘘的,连面子都不顾的,自恋得就跟一边吹嘘一边用巴掌拍老外那张张马脸似的东西。可是,咱国人不要面子,可是活不下去的呀。当然,如果单纯说面子,也只是表层上的说法,我们的文化至少有四成是只喜欢琢磨表象的,而在面子后面的东西,恰恰是与脸面、道德相去甚远的,因此足见其本质还是不要脸的,这不要脸的文化和文明,现在依旧大行其道,将来也是主流,被绝大多数人迷恋和追求。这些话是我们那个亲爱的写作老师说的,李子蒙你杂种可是恨死了他。他经常这么吧唧个不停,课堂上,课堂下,反正他觉得该说的地方和时候,都说,说得很多人都厌恶他,讥讽他,仇恨他,排挤他,视他为茅坑里的石头。他逆反心理可是特强,别人越那么干,他越肆无忌惮地发挥,还说,我们几千年灿烂无比的文明和文化体系中,有很大部分是排斥异己、打击人才、拉帮结派、彼此倾轧等乌七糟八的东西,而人们在戴着面具,打着幌子,将这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当成了精华,经典和做人要则,却又不要别人说出来,一代一代传承,发扬光大。对不起各位,我说远了,我还是回到那个被假模式充斥的官场礼仪文化吧。现在,咱师范大学的学生会新上任的不拿工资的李主席,我的铁哥儿,也深得那些礼仪精华的熏陶,熏得派头大了,架子也端起来了,将来必有出息!”

  鲁大个和龙长安互相看了看,再看了看程琪,又望着李子蒙。
  龙长安带着戏谑的口气说:“学生会主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李大哥厉害!”
  鲁大个冲李子蒙竖起了大拇指:“确实厉害!”
  李子蒙感动得伸出手去,想和龙长安和鲁大个握手,但两个人却装着望着别处,低声说着什么,没搭理李子蒙伸过来的手。
  李子蒙受了窘,当即感到很难堪,但很快地,他满脸堆笑,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摆摆手,对鲁大个和龙长安说:“禾口王王其那嘴巴在中文系可是出了名的毒,他可是在埋汰我呢,这屁大的学生会主席,算什么官?即使算官,说出去,谁待见,谁承认,谁买账?在你们面前,我哪儿敢说接见,敢端架子,敢下达命令呀什么的?即使在学生会里做事,我也不敢颐指气使的,都是同学,而且都是为同学服务的嘛,有什么权力可享?纯粹是白干,为人民服务嘛。程琪这小子有时候就是这么个人,一句话都可以把参天大树吹折,常这么糟蹋我,说穿了,他是不把我当兄弟了,改天喝酒得罚他三大杯。”

  程琪并没看见鲁大个和龙长安拒绝同李子蒙握手的情景,他径直说道:“现在,这些不拿工资的各大学中的大官小僚,了不得,都快成精了,可以说是一种趋势,普遍现象,那就是拜金拜权!象话的,也就是极少数老实巴交的那号人。老子真想一脚踢破你蛋蛋!”
  龙长安和鲁大个轻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偷偷看了看李子蒙。
  “你们呆的那些什么会呀委呀什么的,都可以叫做小官场了,或者叫二级官场。”程琪对李子蒙说。
  李子蒙对此类话题极为反感,但因为说话者是二流子加朋友程琪,他也就忍了,说:“我们都是兄弟,而且是在地震中幸运地活了下来的兄弟,不管是以前的,还是刚刚认识的,都是兄弟。说好了,改天我一定请三位喝几杯正宗的烧酒!”
  带着在大灾中幸运地活下来的复杂情绪,四个人终于感到心情松活了一些,不住地问这问那,恨不能将半天来发生的一切都来个完整而彻底的了解,把知道的或理解到的东西,都全盘讲给面前的人听,一个字也不落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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