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琪揍了鲁大个,一脸黑煞地来到学校中心区域时,一拨医务人员同消防队员和几个志愿者在医院的废墟和残垣之间缓慢地搜索着。在太阳升到一竿子高时,他们终于找到了答案,在一段残垣底部,有燃烧现象。那残垣是医院门诊部二楼并未完全倒塌的一个房间,它的下面是一间门诊室,由于被楼上倒下来的砖块水泥块将四周完全封闭,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只有一些空隙让那几个人勉强支撑了下来。但门诊室除了供医生替病人看病之外,还对方着一些杂物。它与头上那房间是由几十年前的一座大型会议室改装而来,地板楼梯全是有木板铺设的。问题就出在门诊室里面放置着大量工业酒精,丨盐丨酸丨硫丨酸等化学物品,医生因家用而购买的,暂时放在门诊室,下班时才拿走的汽油等物。之所以医院首先成了公众在师范大学在地震后的聚焦点,除了那股死人臭味外,还有一个因素,即地震后第一个幸存者,便是在这里找到的。幸存者是一个医生,程琪在他被人七手八脚又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陈寅寅在学校医院时的主治医生,姓赵。赵医生在病床上将他的经历对记者作了讲述。当房屋开始摇晃的时候,他和两个医生正给一群患感冒的学生诊治,但由于房子修建年代太久远,老朽不堪。几秒钟之后,房子开始开裂并迅速倒下了。当时一个站在门口的男生情急之下尖叫了一声,拔腿就往外跑,剩下的学生和医生只来得及站起来,或刚走几步,就被呼啦啦倒塌下来的房子给吞噬了。接下来就是难熬的酷热,憋闷,混浊,饥渴,疼痛,痉挛,绝望,黑暗,渐渐地,他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待死神降临。后来,他发现身子四周很空,可以移动,于是他试着动弹了几下,双手在地上摸了又摸,便朝前爬了几公分,仅这点距离,他都感到累得不行,便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感觉轻松一些了,才再次伸出双手,摸索着,忽然,他摸到了一个人的脸,他当即就明白那人是他诊治的一个瘦小的男生。当时,他一直温和地向男生问话,但那男生始终没多说什么,一脸冷漠。他从男生脸上的淤青,嘴角的血迹判断,他与人打架了。他没有询问男生打架的原因,那不是他的职业所能管制的事情,他只对伤情是否严重感兴趣,但男生依旧两眼寒光。就在那时,地震降临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男生的姓名,将其写在处方笺上……他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电了一下,迅速将手收了回来。男生已经死了。为了节省体力,他停止了爬行,将脸靠在男生的肩头,慢慢让自己适应这黑暗中的一切和和与死人扎堆的异样感受。死者的尸体使他的脸变得僵硬,他为自己的体温不能将这个学生从冰冷的死亡中拯救过来而感到难过。他知道那学生伤在哪儿,便想在他身上摸索一下,这是医生的职业习惯,但他摸到的一具已经变硬的,没有弹性的身体。他赶紧控制了情绪,因为悲伤也会消耗能量。但饥渴像绞肉机一样绞着他的胃和神经,他费尽周折,才勉强将手伸进裤子,用手接一点只能湿润皮肤的尿液,用舌头舔几下。但干渴始终没有得到缓解,他不得不一次次将手艰难地伸到腿根处,尽量控制着拉出一点尿液,死死并拢手指,做成碗状,即使这样,仍不能弄到足够多的尿液,他只能舔舔被尿水湿过的手。时间过去了多少,他已经无法计算,黑暗中的一切和意识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昏沉中,上眼皮像被松开了绳子的窗帘,与下眼皮牢固地粘在一起,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将它们撑开,他睡了过去。但他还是很快地醒来了,庆幸自己还活着。他估算着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如此一来,脑子就剧烈疼痛起来。他只得强迫自己不去想时间,不顾忌闷热和浑身的酸痛,保持镇定和冷静。每当疲倦袭来时,他就狠狠地掐几下手臂,让锥骨断筋般的疼痛使头脑清醒一些。在感到体力恢复了很多之后,他就试图着继续朝前挪动,每挪动一点,他就伸出手,在身体四周摸索,希望能找到出去的空隙,或碰到一个活着的人。终于,他成功地挪移了十几公分,身子不再僵硬,呼吸也顺畅了很多。他想,以这种方式活着,自己已经发福的身子中多余的脂肪都将被眼前无边的黑暗全部吞噬,不必花费金钱,也没一丝痛楚,减肥就成功了。正这么琢磨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有人吗?”声音很微弱,是从废墟的缝隙之间挤出来的。第一声他没听出是谁,但随着那声音不断地从黑暗深处传来,他听出是同事老刘的声音。叫了几声之后,老刘又停止了叫喊,他正打算回答,老刘又叫了起来,从声音的来源,他判断出老刘离那个死去的学生不远。老刘的
办公桌在屋子的最里面,横在两面墙之间的夹角处,给人一种无处可逃又极为安全牢靠的感觉。他自己的办公桌在中间,最外面那张桌子的主人是老廖。在地震发生时,那个瘦小的学生就坐在他和老刘之间的一张涂着油漆的木椅子上,椅子靠背后面喷着“外科”字样。
(未完待续)
日期:2012-12-04 10:15:53
第五卷 第二章
医生十分吃力地地吞了一口粘稠的唾液,将干得像铺满了沙子的嗓子润一润,想朝老刘喊话的,但他立即又感觉到体力不支,不得不又迫使自己不要兴奋过度。在外科部,老刘和他是死对头,无论是年终评优,还是晋升工资,评职称,两个人明里暗里都较着劲。有人劝他说,你们操的是哪门子心呢?还不都是抢几根上头扔在地上的骨头,有意思吗?瞧瞧,要是抢不过就互相撕咬,争相告密,然后又是新一轮互相掐斗,斗得你死我活,结果还是啃剩骨头的命,扔骨头的人倒是高高在上,冷笑着看你们像狗一样咬来咬去,可你们真还是斗得欢,乐此不疲。他回敬道,别你妈的在我跟前装老练,装矜持,这行情哪里都一样,我不济了,那你又算什么东西?那人见自己一番好心被他糟蹋了,便恨恨地说,你小心点,可别栽在我手里。其实,在他和老刘之间,说不清谁是小人,谁是君子,两人刚认识,就拿对方不上眼,除了业务上必须搭几句之外,基本上不多谈,也不来往,便成了冤家。他常想,一对天生的冤家,即便死了,在阴间,仍然是冤家,谁也跑不脱。他最为恼火的就是,在各项指标,尤其是业务能力和患者反映等方面,老刘以及外科部其他人都远不如他,但最终晋升职称和涨工资的,往往不是他,他被边缘化了,单位上基本上听不到他的声响。他将那些人戏称为红糖,把自己叫做冰糖。在郁闷的时候,他倒也能通过这两个“雅号”自我乐声一阵。于是,他和外科室的人都各自为阵,一俟有病人来看病,刚刚出现在诊室门口的时候,几个人就迅速站起来,大街上拉客一族一样拉住患者,热情万分地要患者接受自己的诊治,顺便滔滔不绝地向患者推销医疗保险之外的常用药,每个人态度极为诚恳,耐心,言辞温驯,得体,诊治患者病情的时候,也极为认真、负责。但时下不同了,地震发生了,幸运和厄运尽在老天爷掌控之下,因此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也不会再去计较谁他妈的谁是谁他奶奶的谁过去的仇人等等。因此,在等死之时,他们往往会为还能见到一个熟人而惊喜万分,甚至失声痛哭,哪怕此人是以前的对手,敌人。
老刘还活着,他的声音是控制住的,说明他没有死的迹象。赵医生想。
赵医生匀了匀气息,等心跳正常了,才说:“老刘!”
黑暗中,老刘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是赵老兄吗?哎呀,你没事吧?”
赵医生说:“没事,还凑合,你怎么样?”
老刘说:“还能动,就是地方太狭窄了,只能翻一下身子。”
赵医生说:“那就好。老刘啊,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被救,眼下只有保存好体力了。”
老刘说:“你说得对,保存体力,还要沉得住气。咱们就先说到这里。”
赵医生说:“好,保重!”
黑暗中传来老刘极力压制着的声音:“保重!”
四周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宁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老刘又说话了:“赵老兄,我还有香烟,你抽不?”
老刘嗜烟如命,跟中文系的老烟枪董刚有得一拼。熟悉老刘的人都清楚他每天至少要抽一包香烟,而且只抽云南香烟,理由是云南香烟味道淳厚,不辣嘴不辣嗓子,特别地道。像老刘这种烟枪烟炮级别的人在学生和行政人员中常见到,但在医务人员中,则很稀少,他们比别人更懂得香烟的害处。在师范大学附近有一家军队医院,里面的很多医生烟不离手,即使在诊治时,也嘶嘶地抽个不停。程琪有一个家在海边的朋友曾说,他家附近的那座海军医院里的医生大多特能抽,尤其是外科医生,手指都被烟雾熏黄了,就跟金条铜棍似的。当程琪等人从他口中得知那死尸的臭味是怎么造成的时候,程琪就对一个志愿者说,很多疑问被说穿以后,就那么回事,他某次去那家军队医院看望一个朋友的朋友时,见过一些军医在门诊室里抽烟的情形,当时他非常吃惊,但他朋友和朋友的朋友都不以为然,说,军队嘛,男人又不能随便日女人,又不嗜好吃零食,只好抽烟了,哪怕是医生,你小子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赵医生说,不抽,抽了就更渴了,你还是自己抽吧。
老刘坚持道:“平时不抽,那是平时,好习惯!现在可不同了,抽上一支,解解闷。来一支?”
赵医生说:“不敢抽,一抽嗓子就干,还痛。”
老刘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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