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7-12 11:46:29
第二十八章 一条被单
五九年六月,大锅终于砸碎了,人们慢慢的开始有了生机。生产队为了照顾,人民英雄鲍金虎同志的遗属,给鲍家,用老房子的破土坯,盖了一间新房子。小宽两口住过道,妈和她婆婆住这间新屋子。婆婆却在正中央,用土坯墩了一张硕大的床铺,四周根本就再也弄不下一个小床,妈和两个孩子,只好打地铺睡在床边地上。一个屋子睡觉,两个锅吃饭,总不是长久之计。妈找来我四舅和五舅,在她娘家弄来一些麦草和木棍,就着那烧过的墙角,斜坡搭了个棚子。面积不足半间房大。就这,远比住在婆婆的床边地上,舒服多了。
棚子由于草太少,掞的太薄,没到一年,就漏水了。刚开始漏时妈用盆接着,后来就没恁多盆了,天上一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滴答。一床破棉被,一下雨就得往邻居家里放,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常常是补修了这边那边漏,补修那边这边流。就这,母子三人,住了三个年头儿。这中间,也曾有人几次来提媒,让妈再抬一步。妈却说:好女不配二夫,好将不保二主,我有儿有女的,才丢不起那人呢。
耻辱和光荣,有时候只是一种观念。母亲的思想也真是顽固。
转眼我姐姐就八九岁了,知道害羞了,每次换洗衣服或洗个澡,让妈和她弟弟都得出去。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唉!肚子都填不饱,衣服也穿不暖,啥时候能盖起个房子呢?
就在母亲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时,也在众多邻居姊妹的劝说下,她终于被迫妥协了。
妈刚嫁给父亲的时候,用枯木逢春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父亲那么年轻英俊,又有新盖的房屋,还高高兴兴的接纳她的两个孩子。母亲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花怒放。可是面对口粮问题,母亲怒放的花儿很快就遭到了雨淋。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和婆婆。本来,父亲回来时,生产队都没分他的粮食。他娘俩,盖盖房子,又买了些粮食,凑凑合合,勉勉强强还能填饱肚子。可这一下子又添三张嘴,那粮食是肯定不够吃。妈即便立刻下地挣工分儿,也只能到秋季或接着麦子才能分到粮食。父亲说:不要怕,你们五九年没有饿死,来到我这儿,就不会叫你们再饿死。他去到街上,用从东北带回来那仅剩不多的钱,买回来一些粗粮。也不知为什么,那年的粮食特贵,往年几分钱一斤的粮食,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就拿黄豆来说吧,往年一毛多,两毛钱一斤,那年一斤居然一块二。所以,父亲那点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父亲把家里所有的细粮,全都拿到街上换成粗粮,母亲打心眼里感激着丈夫和婆婆。她带领着两个孩子,得空就去剜野菜,勒树叶。野菜和树叶都长不及的时候,就剜那喂猪羊的嫩蒿子,回来掺点粮食蒸蒸吃......不怕人穷,就怕脑袋穷。
日期:2014-07-12 11:47:35
大哥实在是饿怕了,每次吃完饭,都把碗舔的干干净净,舔不住的地方用手抿。他不仅自己收拾地像洗的一样,也看不得别人浪费一星半点。老实的他,整天宛若一个半哑巴,可他只要见到姐姐碗上沾一点点残渣,他都要“教训教训”:要是过五九年,你再不吃一点留一点唻。这时候,姐姐就逗他:你抿抿呗。大哥就把姐姐的碗,也抿的干干净净。饥饿是一个超能的魔鬼,它能使人把尊严和教养远远的抛到一边,也能让天使变的瑕疵斑斑。
父亲每每见此就要吵上奶奶几句:做饭时候不会多添点儿水吗?叫小孩儿舔筷子舔碗的。人哪!一颗小小的心里,可同时装着,善良与毒辣,卑鄙与伟大,诚实与虚伪,热爱与仇恨,坦荡与狡猾。
母亲很怕冤枉了奶奶,这就赶紧解释:锅里还有哇,是孩子饿怕了不舍得浪费。
白天的问题,以饿不死的标准,基本解决了。可是晚上的问题,还正愁着人呢。奶奶一个人睡的时候,把棉袄棉裤当铺底,一个被子就够她盖了。现在我姐姐得跟她睡,尽管又加上姐的棉衣,晚上还是冷的令人发抖。父亲懒,他不想把自己的衣服铺来铺去的,一个被子,他一个人的时候,铺一半盖一半就行了。他年轻也不是很怕冷。可如今,加上我母亲和哥哥,还是那一条被子,就不会不冷了。真是愁人哪!他们恨不得,一夜之间,一下子就变成夏天。
日期:2014-07-12 11:51:27
一天,奶奶放工回来,比得了个元宝还高兴,一进门就慌着对我父亲说:平儿,有被子啦!
在哪儿啦?
我放工回来时候,走你哥门口儿,看到你嫂儿,把你给她扯的那个被面子拆洗了!还在门口搭着哩,好看的很哪!
啥意思?
要回来,啥意思。
送给人家的东西,咋能再要回来呢?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
咋不能啊?她又不是别人,是你哥嫂,按说,弟弟成家,他们还应该帮助点哩......
好,我去看看。不知道父亲,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奶奶说动了,母亲怎么劝也拦不住。
伯父那里没有院墙,父亲远远的就看见,他哥哥在院子里摘菜,他奶奶在一旁哄着小孩儿。走进院子,才看到他嫂子在厨房里活面,看样子是要赶面条。父亲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男人干女人活。
嘿嘿,她一个人,忙到啥时候去了。伯父弹了弹指头上的泥巴说:你咋来了?坐吧。
是平儿来啦。我太奶奶眼神不太好了
哎,奶,最近身体还怪好吧?
嗯,还中。
你,有事?伯父关切的问。
也,没啥事,就是,最近,一下子,添了几口子人,吃的吧,还能保住饿不死。就是盖哩,太少了,咱娘说,给你商量商量,你那个被单子,先借我拿回去用用,赶回头,我再扯个新的还给你。
你,说,啥?
说啥,说他把那被单子要回去,他扯的那个被子面儿。伯母粘了两手面站到厨房门口:我说小平,送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哪有这一说呀?
我不是暂时没用的吗?等夏秋,我扯了新的了,就还给你了,不就是借着用用嘛。
不借,你没用的俺也没用的,等你有了新的这也成破的了,你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回去。
我再扯个新的给你也中啊。
俺不要新的了,俺就这个。伯母的话斩钉截铁。
我给你都管给,我借你的都不管借?
你不是借,就是要。伯母气的连说带笔划。
日期:2014-07-12 11:51:54
要咋了?那是我买的,我送给你都管送,你给我都不管给?
不管。
就是你自己的,我要一个又咋了?弟弟成家,哥嫂帮一下忙,不应该?
我自己还没有用的喽,我帮你?
我就是拿走,你咋着我?父亲一蹦,跑到绳子跟前,一把将被单儿扯了下来。
你不能拿。伯母厉声冲了过来,将单子死死地抓住。
你放开,这是我哩。父亲猛使劲一甩,把他嫂子一下甩了个嘴啃泥。
你今朝就拿不走。伯父一见妻子摔倒,那怒火就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他迅速冲上来,猛抓住被单儿的另一头儿。
弟兄二人开始了拔河似的战争。他们的奶奶,掂着个火棍,小脚一扭一扭地,想劝架,又怕给自己闯倒。只得远远的好言相劝,可是,她说的什么,根本就没人听见。伯父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要比他弟弟有劲儿的多,父亲虽然比他哥哥低几公分,他那动作要比哥哥麻利的多。伯母看丈夫也不一定就能取胜,为了快点结束战争,她跑到堂屋,从针线筐里,摸出一把剪子,冲出上来,对着被单子的中间,擦擦擦给了几剪子。两个男人使劲儿一拽,唰!瞬间从中间撕成两截。这俩人的兄弟之情,从此,就像这条被子面儿一样,再也没有复原过。看来,贫穷有时候也是一种罪恶!
父亲和伯父也为此不再说话了。大娘和母亲上工的时候,都尽可能的躲着对方。可是,作为一个会计的父亲,工分还要记呀。就是不让他哥再帮忙,那他哥一家人的工分,还要记不是?父亲一恼,会计也不当了。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