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不断蔓延扩散的那片鲜红，逐渐将他吞噬。
　　他想回到过去阻止他，他想将那时的他千刀万剐，他想告诉那时的他“多向你身边看看吧，别再在意那些本无所谓的有的没的”。

　　但一切都是枉然，如今他的眼前，只余旧旧挥散不去的鲜红。
　　他是从呕吐中醒来的，真正刺激他完全清醒的，还是那股异臭。
　　然后，隔着一条过道的中年男人，一边用手掩鼻，一边向他投来责难的目光。坐在他身边的姐姐，温柔而细心地取出纸巾和塑料袋，清理着他吐出的秽物。
　　而顾清言只是不住地喘着粗气，一如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晕机了么？”姐姐柔声安慰着他，“你是第一次坐飞机么？”
　　顾清言趴在窗边，望着下面无限缩小的城市，和已经被他们远远丢弃的山川大地，以及如同棉被一样令人安心却又像白雪一样冰冷的云层。

　　这确实是第一次见的场景，印证此时他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以上。但，这并不是问题的核心。顾清言皱皱眉，不回话。
　　而姐姐像是看出了他的症结所在，善解人意地问：“那……是又做噩梦了么？”
　　对此，他仍旧没有什么可回答的。
　　不是不能说，而是没什么可以告诉姐姐的，更不想徒惹人厌恶，让她了解她弟弟是杀人凶手的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姐姐的温柔一笑，稍微将我拯救了一些，“不过，放轻松一点，小千。”
　　他接过姐姐递来的手帕，一边擦干嘴边的污迹，一边纠正她的错误，“不是小千，是顾清言，要叫昵称的话，叫小清或者小言都可以。”
　　“因为，不太习惯。”姐姐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在我心里，小千就是小千啊。”
　　但他的确已经变了。
　　在他心中，顾千羽属于过去，而顾清言属于现在，以及未来。

　　现在，他，顾清言看向窗外，有一大片薄云在空中凝成一莲花盘，直径约有千米以上，其上流云散作沙帐，低头下望，浓浓的卷积云，延绵的丝状云，一簇簇，一片片如远山雪峰，一层隐隐约约的淡云将天空切成两半，淡云下便成了海中冰山的倒影。
　　他看看手表，飞机已经开始盘旋降落，还有十分钟就要抵达目的地，而他也终于能安下心来，一边领略这最后所见的空中风景，一边试图驱散心中还残留的梦魇。
　　上面这段文字，也许你会觉得如同一团乱麻般，不知所云。
　　但，这就是顾清言的内心，正如其名字一样纠结。
　　在后面的故事情节里，你还会看到更多他的纠结，他的混乱，他的追悔莫及，他力图隐藏却慢慢揭晓的过去，他心底的梦魇。
　　以及，一小部分做出决断时的当仁不让，毅然决然。
　　或许我们会有太多厌憎他的理由，包括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但，那一小部分的当仁不让和毅然决然，或许会给我们一些，稍微喜欢他的理由。
　　那时，他的心中，也会有着新一番的季节更替。
　　日本，九州，鹿儿岛。
　　夜幕降临，这个日本极西的小城市，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穹之上，弥漫着的火山灰积成了一层薄薄的云，时不时有灰色的颗粒落下来，像下雪了一样。
　　“所以说啊，泽渡君也真是坏心眼呢，明明对结花有意思，却从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吊着人的胃口呢。”
　　亚穗子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仿佛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她身边的结花则低着头默然不语，脸上闪过一丝羞怯的神色。
　　“他啊，多半是等着结花去告白呢，然而结花也是有顾虑的啊，一个月前泽渡君还在和美雪交往呢，不是么？而美雪现在在医院里吧？”亚穗子说到这里，又恨起“泽渡君”的始乱终弃来，然而想到那张俊秀的脸，又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了。

　　“我觉得我们偶尔也应该去医院看看美雪，给她打打气。”结花说道，“出了那样的事故，泽渡君还……不，不，我不是在说泽渡君的坏话！”她脸色潮红，为心上人辩解道。
　　“知道啦知道啦，小结花还真是个老好人呢。”亚穗子鼓起嘴来，“为花花公子辩护，还会为情敌加油。”
　　“我……没有……”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不由自主地，同时停下了脚步，也停止了对话。
　　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瞳孔放大，身体僵住，犹如石化。
　　——因为，她们察觉到了。
　　风声。
　　萧萧的劲风切割着她们吹弹可破的脸孔。

　　脚步。
　　踏踏的脚步震荡着她们薄如蝉翼的耳膜。
　　影子。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她们映出惊惶的视网膜中不断放大。
　　然后是——
　　刀光。
　　雪亮的刀光，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芒，像天上清冷的上弦月，又如划破了天地的分割线。亚穗子和结花先看到了这一道白练也似的光华，随后才看清了那柄缓缓出鞘的长柄武士刀，以及，奔袭而至的那个影子。
　　那是一个肤色惨白的少女，高耸的马尾在脑后飞扬，紫色的双翼发饰在不停扇动，犹如蝴蝶振翅，脚下的木屐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手服的短袖随风飘扬，抹着深紫色眼影的双眼，似蕴着闪电一般，直直地盯着两人。
　　两名女高中生的身体宛若被电流贯通了一样，她们看见那少女正抽刀出鞘，然后，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斩！
　　结花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无论是脖子上的凉意还是血如泉涌的感觉都没有，结花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着原本应是她们身后的方向的亚穗子。
　　她也随着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那名少女，正以刀指向一个方向。
　　然后，朱唇微启。
　　“余乃冥道之皇，阿久津长船，游离于三界之外，徘徊于六道之中。生者惧余而供余香火，亡者敬余而尾余而行，余即是死，余亦曾生。和余一样浪荡无依的孤魂，愿余之刃长船斩断汝与尘世的羁绊，愿汝能够毫无留恋的奔赴轮回，开启新的人生。余当共冥府三千二百万英灵，守护汝之来生。”
　　她缓缓插刀入鞘，然后，转回身来，与两名女高中生擦肩而过。
　　耀眼的刀光散去，女高中生们才看清她身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墙角。
　　除了，墙角处还依然粘连的一道，已经近似干涸的血迹。

　　“我想起来了呢。”亚穗子的脸色僵硬，嘴角抽动，“几天前，这里曾发生了一场命案——我们学校的山崎学姐，在这里被一个爱慕她的男生给捅死了呢。”
　　结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她想努力回想那位学姐的面貌，却发觉自己怎样都回忆不起来，脑中的记忆，竟成了一片空白。
　　那晚，九州的鹿儿岛，复活了一个沉寂已久的都市传说。
　　“我将来是不要做老师的。”
　　这是曾任明洲中学实习教师的洛星尘说过的话，现在却因为某个特殊的契机被她打破了。
　　所谓特殊的契机，就是指她的授业恩师施教授得了急病，其身体状况无法再承受繁重的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