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免——一个老总二十年的感悟》
第2节作者:
奔石周
胡守业曾经是财委机关的一名科长,宏安公司是财委直属的国有企业,历来都是科长下派任总经理。胡守业是第三任,至今已有五年。由于公司在他的任期内由盛转衰,所以上面对他有些看法。
当然,现在重要的不是看法。看法这东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不很重要。如果没什么东西比看法更重要,看法就重要,如果还有什么比看法更重要,看法就不重要。比如宏安公司的总经理岗位,本来是一场科长之间击鼓传花的游戏,可传到胡守业手里,企业垮了,后边没人愿意接棒了,这事就比看法重要多了。“只要能回机关,你就说我不是块当老总的料,我也不在乎!”胡守业想。是啊,都走投无路了,谁还管得了别人怎么看?
胡守业住在政府大院,离公司有二十分钟步程。路过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朝十一层望了望,那里现在是财办的办公室。1997年以后财委已由“人民政府财贸工作委员会”改成“人民政府财贸工作办公室”了,以前简称“财委”,现在简称“财办”。别看只是后缀改了三个字,这叫政府机构改革,而且是降改(地位下降),大事情!
“唉,我他妈真蠢,下去作死啊!”胡守业不知开展过多少次类似的自我批评了。一个人的自我批评如果暗中进行,通常就叫后悔,胡守业这几年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只看到管企业有费用开支权,手头可以活泛 些,想着当几年老总再回来继续当科长,两头不误。谁想到国有企业会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眨眼之间就由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说起来,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困难国企的老总真不是人当的!公司吃了上顿没下顿,职工闹了一回闹二回,矛盾层出不穷,麻烦无休无止。在外面办点事,处处需要打恭作揖求人;回公司办点公,天天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安抚这个安抚那个。见官矮三分也就罢了,见了职工也矮三分,哪里有什么尊严?最苦恼的是,当老总的在无怨无悔地付出,职工却未必领情,一点要求没满足,就象你八辈子该他的没还清似的,翻脸就不认人!
胡守业从前年开始便再三要求回机关,前年是要求,去年是恳求,今年已经是苦苦哀求了。然而行政机关历来是下去容易上来难的,他在官场又没什么人脉,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哼,五年了,于情于理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今年再不解决,我也去闹!”胡守业暗暗在心中发起狠来。其实他老婆早就要他学职工的样去闹,可他哪有这胆啊?
要说这干部呢,怕领导的未必会怕职工,但是怕职工的一定会怕领导。怕领导而不怕职工,这叫上恭下倨,或谓谄上欺下,这样的人属于官场的正常生态。为什么说畏下者必惧上呢?因为如果一个人连无职无权的群众都搞不定,那他十之八九是软蛋,哪里有勇气挑战权力?
就在胡守业赶路的同时,贺满保也正急匆匆准备出门。刚拉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口袋里一摸,发现忘带一个重要东西了。连忙返身,拿过纸笔,俯在餐桌上写了一张领条:今领到贺满保五月份工资多少多少元整……
贺满保今年四十七岁,一个高大、粗暴、没文化的男人。由于脾气暴躁,老婆带着孩子跑了,现在一个人独居。此人相貌很不友善,满脸都是出天花留下的疙瘩,乍看上去有点凶相毕露。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刺头而已。
此刻的贺满保脸色阴沉,疙瘩颗颗紧绷,仿佛暴风雨前黑云堆积的天空,预示着他此行的目的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赏心乐事。
“唉,这个破公司,工资都要月月去争,今天还不知能不能到手,真他妈烦!”贺满保边走边想。要说心情,他并不比胡守业轻松。
七里牌八号,这里是宏安公司的大本营,鼎盛时期占地面积有二十多亩。宏安公司的原称是“丘山阳市宏安建筑安装公司”,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是全市最早具有建安资质的三家企业之一,且其它两家都是区属企业,市级公司仅此一家,地位优越。该公司先后参与过省级重点工程丘山阳已内酰胺化工厂、泰商独资项目丘山阳正大有限公司等知名项目的建设,具备大型锅炉安装检修资质,身为其中一员曾经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不可思议的是,民营建安力量一崛起,国有建安公司就象游击队碰上了正规军,一触即溃。其实严格来说国企才是正规军,民资在那时顶多算小股游击队。可正规军偏偏败给了游击队,而且一败涂地。何故?因为国有建安公司,职工招进来时大多年轻力壮,能吃苦。成为正式职工之后心态就变了,年纪越大粗活累活就越不愿干。民营建安队伍可以永远是生力军,国有建安队伍时间一长全成了老弱妇病。宏安公司就是这样,员工不强,机制不活,管理不善,建筑安装的路子越走越窄,从九十年代起被迫转行做贸易,公司名称也随之变成了“宏安建筑贸易公司”,隶属关系也由建委归口到了财委。
宏安公司是中小国有企业的一个典型缩影。在国家经济蓬勃发展,特别是房地产疯狂扩张的十几年中,作为房地产业的参与主体之一,这个公司却春风不渡玉门关,由辉煌走向落寞。反差之大,令人震惊!
中村大厦,这是宏安公司的物业,不过加上“曾经”二字更准确,因为现在九层之中已只剩两层归其所有了。两层之中一楼是商铺,八楼是办公室,刚够一个公司撑住体面存在的底线。就这点可怜的资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它养活一百二十多号员工多么困难。幸亏这里是黄金地段,一楼又有两千多个平米,面积比主体建筑大近四倍,每年还有些租金收入,勉强维持着,要不然早破产了。
有道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贺满保来到中村大厦时,陈友湘、汪金、黄剑、卫达、阮宝、阳嫂、何责等十几人早已聚集在大楼的前坪了。宏安公司的家属院就在办公楼后面,所以职工来去比胡守业方便。这些人明显都是来领工资的,只不过此领不同于彼领——人们理解的领工资是公司统一造表发放,通知职工前来领取,宏安公司这些人却是个人打领条强领。打领条强领工资的意思是,公司的工资表可以不造,我的工资却不能不拿,公司有没有钱给全体职发工资我不管,你把我的那份先给我。
这些年中国出了不少带强字的新名词,房地产行业的“强拆”就非常有名。相比之下,困难国企的“强领”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在角落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了。
到场的人个个口袋里揣着领条,神色凝重,人群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紧张氛围,每个人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大家深知,公司固然没钱,但隔三岔五总有些租金收入,大用做不了,照顾少数人还是可以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将这有限的资源抢夺到手了。如果不去争,或者抗争不力,那你就只能象大多数职工一样,上月等下月,等公司发慈悲,结果一定是时断时续,时有时无——麻烦的是,人吃饭却不能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因为人等得,胃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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