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7-26 23:28:00
这小小婴儿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影子,赫然竟是圆圆的模样。
我鼻子一酸,赶紧用手捂住,退后一步,怕自己哭。
莫非这就算是——因果轮回?
刘道长却似毫无知觉,关心的仍是昨天的事,“那个——我昨天问师傅了,他说,他不是你的对手——”小绿豆眼滴溜溜乱转,满是疑惑,满是谄媚。
我摇摇头。
不重要。乐道长的段位,比他这个徒儿不知高出了多少。乐道长对我的评价,他这个徒儿能理解或是不能理解,都不重要了。
离开筵席,我遍寻不获滚胖的身影,问起来,乡亲回答我,“莫说滚胖,今天连王狗婆都不见身影。”
怕爸爸妈妈等急了——话说昨天那么晚回家被妈妈一顿臭骂——我不想耽误太久。心里默默祝福滚胖、王狗婆,和圆圆转世的小婴儿之后,我转身离开了王狗婆的家。
走没多远,就听见树华叔在背后叫我。
我赶紧回转身迎上去。
仔细一看树华叔和树海大伯长得还真像,比起大伯和我爸爸这对亲兄弟,更像。
连习惯都像大伯,爱抽烟,沉默,背微微有些佝偻。
都2004年了,树华叔还穿着上世纪七十年代流行的蓝布套装,戴着蓝色布帽子。
他瞅着我,微微笑着,说,“丫头,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什么?”一时间,我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树华叔说,“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我不像树海。他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起过一些东西,鬼神之类的,我其实看不见,但是,我相信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你大伯过世后,把这个交给了我。他叮嘱我一定要交到你手里,并且交给你的时候,还要转告你一句话。”
他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像一只玉扳指,不,不是玉,就是简单的石头,但中间有个对穿石头的圆洞。看仔细了,发现内里还有乾坤。这个圆洞的四壁,布满了芝麻大小的小洞,看似颇有规律,又似杂乱无章。
我愕然接过,“这个是什么啊?”
“我真的不知道。”
我问,“那句话,又是什么呢?”
树华叔一脸抱歉,“这句话就更怪了。四个字:对——着——鸟——吹——”
说完他抓耳挠腮,蓝布帽子都被他揪下来,表情更加抱歉,“丫头,我知道听起来像骂人……但真的,你大伯只让我带着四个字给你……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拿着怪石头,琢磨着这四个字。
对——着——鸟——吹——
靠!
我好悬没一蹦三尺高!
对!着!鸟!吹!
我能想到的“鸟”,就是东厢房里的那只死鸟了。还搞个屁啊?那只鸟都死得僵透了啦!
叔叔看我的表情,惊诧道,“咦,丫头你明白了?”
我笑着挥挥手,“嗯,应该是吧。不过已经没用了。”
“这样啊。”
“总之还是谢谢你,叔叔。”我收好石头,想一想,“叔叔,如果做得到,就不要再恨了。”
叔叔闻言,又摸出一根半卷好的烟,抖抖缩缩地开始卷烟。
我说,“不要恨王狗婆、恨村里人了。”
叔叔想一想,回答,“好。”
我又说,“刘道长……你也不要恨他了。他已经付出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叔叔坐到田埂上,点上烟,深深抽一口,侧眼看看不远处喧闹的筵席。
我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不解开这个结,以及,如果不能巧妙地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如何走得安心。
我索性也坐到田埂上,眼向郁郁葱葱的稻田,轻轻说,“叔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啊?”叔叔有些惊讶,旋即又说,“哦。你讲吧。”
我缓缓道,“从前有个人,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娶了几房老婆都没用。他就去求佛,他问’佛啊,为什么我没有孩子?’佛说——”我也看看不远处喧闹的筵席,“——佛说:’你不欠人,人不欠你,何来子嗣?’”
叔叔抽烟的手停了下来,这次过了好久,才回答道,“丫头,今天我才明白树海曾经告诉我的话。他说你呀,不管几岁,都是像太阳一样的人物。”
我笑笑,“叔叔,先别夸我。还有最重要的,请你不要再恨自己了。”
叔叔叹口气,脸上扭曲一下,“丫头,这个啊,你就不要强求了。”
“不管怎样,叔叔,你保重。”我站起身,拍拍裤子,“走了,再见。”
“保重。”叔叔笑笑,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呵呵,保重。但愿还能再见。”
回到家,全家人都在等我吃午饭。所有行李都已经装上了吉普车,只等吃完饭、洗完碗、把备用钥匙交给邻居,我们就要离开祖屋了。
三下五除二填饱肚子,趁大人们在做最后的收拾,我蹓跶到竹林里,打算享受一下熟悉的清香竹风。
小小一个山村,竟然也藏着这么多的秘密。何况这还只是我知道的部分。
说乡亲们不热心吗?不是。说他们不纯朴吗?也不是。
这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守门人存在的意义。
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是非,是纯粹的黑色或是白色?你摸我一下,我推你一掌,你给我一拳,我捅你一刀,你刺我一目,我杀你全家,你屠我全城,我灭你全国,你发动世界大战……这种事情,随便翻翻历史书,比比皆是。
最后连仇恨的根源到底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而仇恨所结出的苦果,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波及到的人越来越多。
守门人这种角色,难道不像是专门解决仇恨而诞生的吗?
不是找到仇恨的根源,而是仇恨在哪里,就在哪里解决,不必问来由。
尘归尘,土归土。
就像圆圆竟然转世为刘道长女儿、滚胖恢复正常、喝狗血吃狗肉又偷走滚胖两魄的鱼精终究被打回原形、叔叔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往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终于大家上车,我一屁股坐下,又弹跳起来。好痛!牛仔裤里什么东西差点没硌烂我的屁股。掏出来,才发现是那个怪异的石头。
如果大伯刚过世时我就回乡,也许还能搞清楚这石头到底能对那只鸟产生什么作用。
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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