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
　　“胡阳左将军。”

　　“末将在。”
　　白起所以换了口吻，格外敬重这个叫胡阳的人者，是因为彼着实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当年与白起共在穰侯帐下效力，他们之间配合最默契的一战便是后来屡为人称道的“华阳之战”。华阳是新郑北面的重要城邑。公元前273年，赵、魏联军兵围华阳，白起与胡阳采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术，一举击溃联军主力，斩首十三万级。赵将贾偃见势不妙，率部北撤，白起追及之于黄河岸边，“沈其卒二万人于河”。后来每每召开御前军事会议，范雎总要叨叨他的“攻其地不如攻其人”（即通常所讲的消灭敌有生力量）的滥调，不只是白起，胡阳亦要在心里窃笑：这不拾白起牙慧么。这又是白起不满范雎的地方。不幸的是，公元前270年，胡阳奇袭赵国军事重镇——阏与失利，损兵折将，秦昭襄王抬出军法要治他的罪，多亏了白起居中调停，才许以将功赎罪，来到白起帐下效力。白起派给他的任务是，率人马只监视野王，不作实质性的攻击。换言之，根据秦王的战略构想，目下还不是攻占野王的最佳时机。而从另一角度来说，权且放野王一马，其实是给韩国一点念想，令其欲罢不能，进退失据，自暴其短。

　　看看任务分派妥当，却没有自己的份，帐下有人坐不住了，蹭地跳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初来乍到的偏将军（系将军的辅佐）郑安平。只见他涨红着脸道：“白将军，末将强烈请求参加这次军事行动。”
　　“不急，”白起客客气气道，“你先熟悉熟悉情况再说，要打仗还怕没机会？”
　　郑安平不依，又仗着范雎撑腰，执意要领一个任务。白起本不欲用他，一者使得不顺手，二者也不知他的能力如何，但到底碍于范雎的面子，不得已将他放在胡阳手下。

　　“郑将军听仔细了，军中可不比丞相府，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倘有不虞，军法可不容情。”白起意味深长地看了胡阳一眼，胡阳会意地点点头。
　　“那是自然”，郑安平不以为然。
　　日期：2013-11-05 14:15:07
　　【正文 13 】
　　第5回　韩非子献策遭拒　阳城君誓挽狂澜
　　野王一带发现有秦军活动，这并不令韩桓惠王（以下简称韩王）感到惊讶，因为他料定，秦军迟早会有这个动作，这正如病入膏肓的人，早已料到迟早是个死一样。然而他还是感到费解，显然并非散兵游勇的主力秦军，既出现在野王地界，却又为嘛迟迟不见进一步的行动呢？朝臣们因此吵吵嚷嚷了一天，最后的结论是：狡滑狡滑的秦人一定别有企图。
　　“这不废话吗？”韩王道。朝臣们面面相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总得有对策啊？”韩王道，“不能总是这样吧？”“张国相这几天就回来，要不然等他回来再做定夺？”朝臣道。
　　“废物。”韩王道。
　　朝臣们又面面相觑，尔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和我的国家皆如风中的树，这成了他近来的口头禅。继位五六年来，他的心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他的脑袋每天都在开水陆道场。说是国家，不过是撑死的体面，要外交没外交，要国力没国力，要财力没财力，整个一本烂帐。他终于理解了父王临死的时候，为什么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算是熬到头了，也不知我会怎样。夹缝中求生存，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当然，这话也只有在心里说说。再看看这些人，商量点事都商量不起来，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韩王愁容满面地在大殿里晃着。“把围幔通通给寡人拉上”，他吼道。大殿瞬时像海底世界一样幽暗，清凉，影影绰绰。他把自己当成幽灵。这时侍者来报，韩非求见。
　　“韩非？”这个名字在他的嘴里嗫嚅着，仿佛是嘴唇着含着一片西瓜。见或不见？韩王犹豫了片刻，还是见吧。
　　侍者退出。
　　在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子侄辈中，韩王还是比较喜欢韩非的，尚不足二十岁，却一幅老成谋国的样子。他总是读书，不停地读，追日追月地读，王室所有的重要藏书，他基本都翻阅了一个遍。他犹不满足，不远万里远赴齐国的稷下，投身大学者荀况的门下。因此之故，肚子里颇有些新奇的思想。他上书韩王，强烈建议，处此弱肉强食之境，无有非常之举，断难有非常之功；又建议，收拾乱局，必要用强权铁腕。韩王倚在油灯下看他的上书，边看边点头，待全部看完之后却又摇头。“谈何容易啊”，他对着字迹清秀的绢纸说。病弱之体如何经得起虎狼之药？再者，外部有这条件吗，虎视者肯容你坐大？内部有这氛围吗，食利者肯大方让利？

　　他叹了口气，看见韩非气宇轩昂地走进来。
　　“应应应……增——兵野野野……王……”

　　看着韩非的下巴象抽风似地抖动，韩王示意侍者递绢给他。韩非遂麻利地写道：“应增兵野王，否则上党不保”。
　　韩非什么都好，美中不足就是舌头不利索，情绪越激动口吃越严重，有时候一个词能卡得他满面通红结果还是失败。彼此都难受，不管是说者还是听者。因此，韩王许他一项特权：笔谈。
　　“你向来主战，这寡人是知道的。你举荐的上党郡守靳黈，事实表明此人智略过人，不辱使命，果然确保了上党一郡的安全，这寡人也是知道的。”韩王道，“寡人再不济，上党郡之与吾国之重要意义，寡人岂能不知？然而群虎环伺，地狭民贫，寡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决一死战。”
　　日期：2013-11-06 07:49:22
　　【正文 14 】
　　韩王避开韩非猛扑过来的目光，看着清凉的庭院里，有侍者在窸窸窣窣地扫落叶，他的动作缓慢得就像世界末日。这些侍者都不年轻了，换言之，都年老得可以了。连年战争，连年战争……。“谈何容易啊”，韩王道，脸色越来越苍白，“拿什么去打”。
　　“大王您……？”这是内侍的声音，他看到韩王脸色有点不对。“不碍事，”韩王摆了一下手，“只是有点头晕，靠一会就好了”。韩王似乎想换个比较舒服一点的姿势，挪了挪，斜靠在御坐上，可是这样一来，从韩非的角度看，更像是颓然瘫倒在座位上了。
　　韩非这才注意到，这些年，韩王其实很憔悴。

　　“大王这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好”，内侍补充说明似地说道。
　　“割肉饲虎，寡人又何尝不知道肉不尽虎不去，可是不如此，我们恐怕早已沦身为臣虏矣。强敌在邻（指秦），赵、魏、楚又是能捞一把是一把的主意，又有哪个值得信任呢？……合纵抗秦？”韩王哼地一声，“胡闹。华阳一战的历史你是知道的，赵、魏的动作就是想灭了我们。”
　　“打铁还需自身硬，大王应拿出气概，乾纲独断，雄风重振，撤一批，杀一批，提拔一批，我就不信风气不变。”
　　“这个寡人倒可以考虑，就那个谁，也忒窝囊了，尸位素餐，寡人早就想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