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11-15 12:52:59
　　卡帕又从楼下奔上来，“塔罗，没有用，根本开不出去，外面到处都是人……”
　　刚说完这一句，地面又开始耸动。这一回，整个大地似打翻了的工作桌一样，噼里啪啦，倾倒的物体相互撞击，碎得更加彻底。
　　杨以珊望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孩子，不断拭去自他伤口渗出来的鲜血。

　　余震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破坏力却大得惊人，以至于震荡结束之初四周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终于有人尖叫起来。一声，三两声，无数声，叫喊声由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杨以珊怀中的孩子由于失血过多，渐渐停止了呼吸，死去。
　　她开始颤抖。
　　“放下他吧。”卡帕说。他搂住她，“放下他，我们去看看还能不能帮到其他人。全城地震，说不定医院也遭劫，大家如今只能靠自救了。”
　　杨以珊抬起苍茫无奈的眼眸，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抓住卡帕，痴了般，“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预警？为什么没有预警？！”
　　卡帕用力搂一搂她，叹息道，“走吧。”
　　杨以珊像木头人一样，呆呆的。
　　蔡培文在一旁轻轻道，“杨姐姐，我再去看看能否救其他人。”

　　杨以珊这才回过神来，“好，我们走吧。”
　　一路上卡帕相机频举，“塔罗，这次事件，如果真的没有预警，公诸于众后，中国政府恐怕将承受很大压力。”
　　杨以珊有点气恼，“这就是做记者的最大乐趣吗？”
　　卡帕愣一愣。
　　她兀自气馁，“但你说得很对。”她的头发因鲜血和汗水胡乱地贴在脸颊旁，两道秀眉微蹙，黑珍珠般的眼眸还在微微震颤。他从没见过这么失控的杨以珊，也没见过这么脏
　　的杨以珊；但同时，她又这么圣洁，秀丽的身影散发着悲天悯人的光芒。
　　卡帕一步上前，搂紧她，匆忙但深情地吻了吻她的唇。
　　她似被他从恐慌中吻醒，目光逐渐变得宁静。他们都知道，从巴黎地下酒吧那一吻，到今天震后废墟中这一吻，悄然发生了质的改变。
　　数秒对视后，两个人又分开，火速朝教学楼其他地方奔去。
　　这里那里，到处都有人受伤，到处都是呻*。杨以珊和卡帕疏散人群，号召大家尽力互助，渐渐有老师与学生相携着离开危险地带，也有医务室的校医拎着急救箱赶来救护。但每个人都依旧惶然，皆因不知会否还有下一次震动。
　　杨以珊和卡帕各抱着一个因踩踏而骨折的学生，按医生指导帮忙包扎固定。
　　卡帕轻轻道，“我们读报，看到印尼有两百万人遭屠杀，但我们的印象，却跟读到冰球队赢球相差无几。印象都是一样的！我们分辨不出这两件事有多么巨大的差异。我们的感知通道被磨圆了，以致无动于衷。然而，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可能不这样的话，人就很难活下去。我想说的是，的确有一些艺术家，他们让我们感受到事情的实质。他们终生背负着这一重担，我们要感谢他们。”
　　杨以珊愕然。
　　“我刚才说的那段话，”卡帕凝视她，“就是对罗伯特·卡帕最贴近的描绘。就是他为什么如此令人难忘的原因。这就是卡帕——他天天经历着类似我们今天的经历，却为世人带来了震撼心灵的艺术瑰宝，直至死亡。”
　　两个人口不停手不停，一边工作一边低声交谈。

　　杨以珊内心巨震，“卡帕……”她抬头迎上他目光，“卡帕，我爱你。”
　　卡帕笑意盎然，拎起眉头，“怎么办？可惜刚刚那段妙语并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
　　“我只是在背诵塔可夫斯基的一篇文章。”
　　杨以珊气结，嗔笑道，“塔可夫斯基居然被你用来泡妞？”
　　“哎，拿他的话来泡妞不假，可后面对卡帕的评价是出自真心的。”
　　“不管怎样，今天我爱你。”
　　“我的天，”卡帕佯装大呼小叫，“城都塌了才换来你一天的爱？要你此生的爱，岂不是要地球爆炸？”
　　“是。”杨以珊做个鬼脸，“所以你最好连想也别想。”
　　环境那么糟，局势那么乱，两个人却苦中作乐，终于重拾些许勇气。可是忙完手头的活儿，举目仍是一片疮痍。杨以珊长叹一口气，“卡帕，塔可夫斯基还有别的妙语么？再来一段鼓励鼓励。”

　　卡帕顽童一样吐吐舌头，“要紧关头需要强心针，塔氏还不够强。”
　　“那么《圣经》。”
　　“哪一段你中意？”
　　“保罗《提摩太后书》。”
　　卡帕微微笑，以法文轻轻吟诵，“奉神旨意，照着在耶稣基督生命的愿许，做基督耶稣使徒的保罗，写信给我亲爱的儿子提摩太。愿恩惠、怜悯、平安，从父神和我主耶稣归于你。我感谢神，就是我接续祖先用清洁的良心所事奉的神；祈祷的时候，不住地想念你，记念你的眼泪，昼夜切切地想要见你，好叫我满心快乐。……”
　　杨以珊用中文接上去，“因为神赐给我们，不是胆怯的心，乃是刚强、仁爱、谨守的心。你不要以给我们的主做见证为耻，也不要以我这为主所囚的为耻，总要按神的能力，与我为福音同受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