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二）

　　因忌惮慕容冲身份，苻锦也不敢在卫衍身边多停留接触，而虽然眼下不知慕容冲为何默许了卫衍和甄瑶同行，但她心中仍是有些担心他会察觉出什么，故而一行人再次启程之时，竟装作互不相识，话也不说一句。
　　昨夜本欲询问的话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全被含苞待放的欢喜替代。
　　卫衍生得文弱，又一直身有顽疾，她一开始总担心他会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但好在有甄瑶陪在身旁，且这一次，行进速度缓慢，并不像先前那样，倒没有出什么问题。卫衍似乎也颇有兴致，自上一回见他还有吹笛这一门特长后，她已有许久不曾听过他的笛声，而或许是为了给众人排解无聊疲倦的心情，一路上都听得到那清韵的笛声，以婉转而舒缓的曲调，幽幽飘荡在蔚蓝无垠的苍穹下。
　　握着竹笛的手指干净有力，阳光下甚而可见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他微微垂眸，那清澈的黑眸中，氲氤着山间雾霭，以及馥郁桐花。一片郁郁葱葱中，她看见他的瞳仁，怜惜温柔，映着她的面容。
　　只是偶尔的视线相交，又很快各自错开。
　　谁也不知道，她与众人安静聆听这天底下最纯粹美妙的天籁时，心已如一片浮在海浪上的小舟，摇曳不定。

　　于是，一路无人再觉倦乏，心里充溢的，都是那悠扬动听的笛声。连一直如临大敌，神色严峻的侍卫们也似陶醉其中受了感染，总是紧抿僵硬的唇角，逐渐向上弯起淡淡的弧度。
　　甄瑶依然是那副大胆爽朗的样子，时不时会策马行至慕容冲身边，找些话题聊聊，外人眼中看来，俨然就是女儿家心生恋慕的姿态。而慕容冲也并没有完全拒绝，多数时候只是淡笑着附和一两句。
　　倒是聂无求，每当甄瑶出现，必定立刻追上去跟随一旁，本是两人的谈话刹那成了三人行，让甄瑶瞪了几次很是不满，可无论她如何黑脸不高兴，他一如既往不解风情。
　　苻锦不觉好笑，知道甄瑶是有意为自己和卫衍制造说话的机会，也要好好把握。

　　两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乌桓边境。这一带天高地阔，茫茫无边，正是夕阳西下，金子般璀璨的余晖洒在一望无垠的碧绿大草原上，别是一番瑰丽奇异的风光。
　　放眼看去，视线之内皆是大片大片的绿洲，落日晚霞，青青草色，像是忽然远离了世俗纷扰，令人不禁想恣意飞驰。
　　未走多远，遥遥便见一队人马整齐立于草坡上，似在此静候多时。为首那人年纪尚小，左不过十三四岁，却仪表不凡，坐在高头大马上，看来甚有一股勇武剽悍之气。
　　两队人马迎面而来，到了近前，对方全都跳下马来，前行一步，向着慕容冲恭身施礼。
　　慕容冲点了点头，也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聂无求。

　　“铁弗部刘右地代，奉大人之命，前来迎接慕容公子！”声色朗朗，不卑不亢，倒十分有风度。
　　苻锦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细一打量，这小少年眉高眼阔，再长个几年，怕就是一个身高体壮的俊朗男子了吧。只不过，慕容冲身为一国之君，这迎候的事情交给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也不知铁弗部首领是怎么想的？
　　据之前从聂无求口中得知的零星信息，这少年莫非就是铁弗部首领，西单于刘卫辰的儿子？刘卫辰此人阴晴不定，周旋在前秦、代国、北魏之间，叛降无常，在迎娶前秦苻氏时，已有一名妻室，是代王拓跋什翼犍之女。
　　慕容冲神情如常，似乎没有对这样不周的礼数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回礼，淡淡言谢。
　　右地代称他为慕容公子，想来也是事先已商议，为了不引人耳目吧。

　　苻锦正下了马，欲与众人换乘备好的马车，哪知从右地代身后又突然跳出另一个小人影来，大约是没有留意，直直就撞在了她的跟前。她未曾料到，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幸而一旁的卫衍及时扶住。
　　而撞她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叫了起来。
　　“力俟提，不要胡闹！还不给这位公子赔罪！”右代地将那不足十岁的小男孩从地上拉起来，严肃地说道。
　　力俟提拍了拍身上的草灰，一张圆脸红扑扑的，瞧来十分可爱，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上下瞅了瞅苻锦，随即皱眉反驳道：“不对，这不是公子，明明就是个大姐姐嘛！我可没有见过公子长得这样好看的！”
　　一旁的侍从急忙拦住他，陪笑道：“二王子，您别开玩笑啦。这人也看了，就好好跟我们回去了吧！”

　　“我哪里开玩笑了！”力俟提哼了一声，瞪他一眼，指着苻锦道，“她如果不是姐姐，我就……我就去娶库褥官氏家的那个丑丫头！”
　　二王子？那想必就是右代地的二弟了。
　　这小不点人不大，眼睛倒是挺灵敏的。为了掩盖身量单薄的缺陷，她特地粘了两撇胡须，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他一眼就识出了，被一个小屁孩当面揭穿，这可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苻锦顿时感到挫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也难怪卫衍之前会认出自己吧，她这伪装的技术果然是太差劲了。
　　右代地看了看弟弟，将他往后一推，喝道：“别乱说话丢了乌桓的脸。你再这样，我下次就告诉父亲，以后不让你跟着出城了！”
　　“哥哥是坏人，又用父亲威胁我！”力俟提虽勉强回了一句，显然已失去底气，耷拉着脑袋往回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这个姐姐……好面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话说完，做了个鬼脸，才一溜烟地往前跑去，爬进了一辆马车里。
　　日期：2014-07-25 00:49
　　众人一时愕然。
　　早有铁弗部的人忙又赔礼笑道：“这位公子别把我们二王子的话放在心上，二王子还小，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了，从小被大人宠得上了天，天生脾气倔。”

　　苻锦收回视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毕竟慕容冲在旁边都还没有说什么，那小孩子说的话本来也不是错的，他们现在是前来做客，若是因为这区区一点小事和对方的王子产生什么过节，倒是得不偿失了。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小孩子也浑然忘记了这事。
　　没过一会儿，力俟提就笑嘻嘻地跑到她所坐的马车跟前来，掀开帘子问道：“刚才我听他们说，你的名字是叫霍时玉？那我不叫你时玉，就叫你玉儿好不好？”
　　苻锦正背对着他理胡须，听了这话忍不住及时翻了个白眼，转过脸去却是一副微笑亲切的表情：“二王子，你可以叫我玉公子，或者玉……姐姐。”

　　力俟提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便跳了起来：“你真的是个女孩子！”
　　她顾不得什么，飞快地靠近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瞧了瞧旁边无人注意，才低声道：“都被你认出来了，我也懒得去隐瞒什么了，你小点儿声！”
　　力俟提从她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扑闪着眼睛，咧嘴道：“不，我为什么要叫你姐姐？”
　　“因为我比你大！”她耐心解释道。
　　“谁说你比我大，我就要叫你姐姐了？”他哼了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的母亲比我父亲大多了呢，可是也是父亲的妻子！”
　　苻锦一愣，被他这番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