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8-06 13:08:00
　　第六节 弥留（一）
　　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大夫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我回到娘家照顾爸。
　　我端了热气腾腾的虫草鸡汤，到爸的床前喂他喝。
　　“紫琳，爸可能不能再陪你很久了。”爸的声音细若游丝。他的脸颊消瘦得很。
　　“爸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爸。
　　“紫琳，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爸语重心长地说，“陈曦他对你挺好的，你不要再做出对不起陈家的事情了。”
　　“爸，你放心。”
　　“你的公公婆婆能让你回去，真的很不容易啊，一般人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公公婆婆都很大度。”
　　“我和陈曦的爸陈升是多年世交了。”爸回忆道。“小时候，我是少爷，他是伙计的儿子。那时候我和他成天腻在一起玩。他啊掏鸟蛋、钓鱼、捅蜂蛹，样样都是能手，还能捉刺猬。我们一起翻墙爬山拿猎枪打山猪。”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爸咳了几声。
　　“爸，先喝口鸡汤吧！”
　　“好。”爸喝了半碗汤。提起往事，他的精神变得好多了。
　　“后来，我继承了家业，让陈升做了掌柜。他头脑灵活得很，什么东西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我们已经开了造船厂。陈升想自己也做生意。我把陈升当成自家兄弟一样，资助了他一些钱，他做起了木材生意，还运山货，生意也越做越红火。那时候土匪多，他生意刚起步，被土匪盯上了，还绑架了他，勒索。陈升的老婆慌得六神无主，哭着跑到我这来，那些土匪杀个人就跟杀只鸡一样，根本不当回事。土匪勒索的钱太多了，我马上骑马到各当铺筹钱，一时心急，在山路上摔下马，摔得不省人事，险些死掉。后来终于筹到钱了，把陈升赎了出来。陈升那时就对我说，日后一定报恩。”

　　“原来张家和陈家还有这段渊源。”我若有所思道。
　　“把你托付给陈家，我是一百个放心的。”爸说道，“公公婆婆都很包容你，陈升也和陈曦说过这些事情，陈曦也很懂事。”
　　“我也会好好孝敬公公婆婆的，做个贤惠的媳妇。”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爸舒口气道。他望着窗外，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凛冽的寒风的呼啸声依然穿过了屋子的任何一道缝隙。枝桠被风刮得乱晃。离春节不远了，仆人们早已经在窗户上贴上了窗花，说是要冲冲喜。
　　“沉香手串你还戴着么？”爸问我。
　　“戴着呢。”我掀开厚厚的衣袖，露出了手串。

　　“这手串还有一串一模一样的，在你弟弟身上。”
　　“我弟弟？”我很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弟弟。
　　“爸犯了件错事，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让她怀孕了。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我那孩子是我的，一直隐瞒着这件事。后来她的丈夫死了。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这个秘密。我打了两串手串，一串给你，一串给了他。你弟弟还小，只有五岁。”
　　“他们现在在哪里呢？”我问。
　　“前几个月我去找他们，搬走了。你要把他们找回来。”爸又猛烈地咳起来，声音越来越弱。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爸，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吧！”我扶着爸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爸闭上眼睛，嘴巴微张轻轻地喘着气。我转身，泪潸然而下。我不能让爸看到我伤心的样子，便拿了汤碗快步走出了房间。
　　日期：2014-08-08 15:57:00
　　第六节 弥留（二）
　　小英出去外面抓药了，回来时道，“小姐，我看见应布良了。”
　　“哦？”我一怔。
　　“他和他们店里的伙计运货，在客栈的外边坐着歇息。”小英继续说道。“小姐，我听他们谈话，你那天是误会了应布良和他的老板娘了。那天老板娘的头受了伤，失血过多，忽然晕倒，应布良刚好在旁边，她就倒在了应布良身上。”
　　“应布良和那个老板娘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吗？”我激动起来，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

　　“应该是误会。”小英道。
　　我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回过神来。当初自己也太冲动了，也没有去问清楚情况就一走了之。
　　“小姐。”小英轻轻地叫我，摇摇我的手臂。“你不会又想去找应布良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喃喃地说。“我不能再走，不能再这样丢下爸，做出对不起陈曦，对不起陈家的事情。”
　　“那就好。”小英道。“小姐，你就别再想应布良了。”
　　“他会恨我的，我要不要去和他解释？”我说道。
　　“没必要了，就算去和他解释了，结果都是一样的，反而徒增伤感罢了。”小英劝我。
　　“他还好吗？”我问小英。
　　“还好吧，他瘦了许多。”小英道。
　　“他看见你了么？”我又问。
　　“没有，他没有注意到我。”小英说，“小姐，你已经是陈曦少爷的妻子了，不能再想应布良了。”

　　“我知道。”我黯然。
　　未来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不是在不老泉我和应布良设想的未来，那是我们到不了的彼岸。
　　我也许从此就要和应布良告别，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将挽起发髻，穿上大襟衫，做陈曦的妻子，做一个贤妻良母。
　　陈曦，见到他，我是快乐的，平静的快乐，就好像许久以前在北平见到秋天的红枫叶，凉爽宜人的天气，温暖的颜色。没有大喜大悲。可是应布良，他却让我狂喜和痛苦，甚至还有琐碎的扰人的烦恼，可是却让我瞥见了最亮的阳光，尽管阳光下的阴影随形。应布良是一面镜子，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隐藏起来的我自己，我那黑色的欲望。
　　太晚了，生命中太多的错过。就让一切都随着寒风飘散吧。我已经决定将一切都忘掉。
　　过了不久，爸去世了。爸临终前对陈曦还有陈曦的爸说，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我哭得昏了过去。醒来时，陈曦在身边握着我的手。屋子外寒风呼啸，冬天还没有过去，但是陈曦的手是温暖的。
　　小英还有张家的一些仆人都跟着我到了陈家。张家大宅的门锁上了，只留了三两个看门的仆人。宅子冷冷清清的，花朵凋谢，草木萧瑟，只有那锦屏帘依然密密麻麻垂下来。　　

　　关于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爸说他叫张子豪。可是我让人去寻，都没有找到他。也许他们母子俩改名换姓离乡别井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只有沉香手串是唯一的线索了。
　　日期：2014-08-08 17:05:00
　　第七节 命途（一）
　　爸走后，我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一直歪在床上，总是醒来又昏过去。迷迷糊糊地似乎在做梦，又好像醒着，分不清梦里梦外。枕头上殷湿了一片泪痕。我好像看到了爸，他坐在客厅里，拿着烟斗抽着烟，对我微笑。又好像看到了应布良，好像和应布良在不老泉的清水里嬉戏，可是水是那么地寒冷，冷得我直打颤。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我也渐渐好转。精神好的下午，会在陈家的庭院里散步。庭院里有个鱼池，养了锦鲤和小小的金鱼，紫色的睡莲浮在水面上。闲着无事，我用小小的瓷器勺了一勺池水，然后摘了一片黄金葛放进去，摆在窗台上，让阳光照着，然后看着它从瓷器里蜿蜒出来。时光倒进了漏斗里，扑簌簌地漏下来。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在陈家生活了一段时日，渐渐地习惯起来。陈府的格局不似张府那么蜿蜒曲折，没有长长的回廊和茂密的花木。陈府的屋子建的方方正正，四通八达，大气而亮堂。阳光洒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看不到阴影的存在。陈家就是种植物，也是养在大大的陶瓷盆里，君子兰、蝴蝶兰、杜鹃、石榴、百合、玫瑰，一盆一盆，放在庭院里，窗台下，细心呵护着。每盆花都饱满壮硕，谢了又重置一盆新的花。　

　　婆婆喜欢打牌，常常邀了三姑六婆的围成一桌。她还让仆人准备了瓜果小吃，盐酥鸡爪子，糖炒栗子，葵瓜子，炸花生，边吃边打，热闹得很。她还常常让我过去和她一起看牌，她说我要和多点人一起娱乐娱乐心情就会好，自然也会快点给他们陈家生个白胖儿子。
　　公公对陈曦说，不能再这么天天吊儿郎当地下去了，成天只知道四处闲逛饮茶喝酒，都是成家的人了，要学着做点正经事情。公公让陈曦随他坐木排从河上运一批货物到省城。公公说，到了省城还要让陈曦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见世面。
　　这日，他们一大早便出门了，准备了两周的行李。陈曦第一次出门做生意，我和婆婆都坐着马车一路跟着他们到了码头。在码头上，陈曦与我道别，我整整他的衣襟。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眯起来冲我微笑。
　　“别舍不得我啊，我很快就回来。”他调侃道。
　　“才没有呢。”我也故意逗他。
　　他上木排了，木排开始顺游而下。他站在木排上向我挥手。我也使劲地向他挥手。河的两岸都是绿色的茂密树林，青翠怡人。蔚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陈曦对我说，启程总是充满着兴奋和期待。他问我想要什么东西，他到了省城给我买。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我和陈曦的最后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