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
　　秦骆襄叹道：“这种毒人，平时看来与常人无异。但他可以利用自身内力逼出毒雾，至人于死地！这种毒雾，色呈黄绿，花木遇之则枯败，金石遇之则熔蚀，丝帛遇之则焦黑，人体遇之则僵腐。如果遇到火源，便会随火源蔓延，蒸出的热气一样可以杀人。如果不慎混入泥土，那那块土地来年绝对是寸草不生。而且，无解。”
　　闵鉴清平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惊诧，以至于他感到一阵寒流穿过自己的心。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竟会有一种毒，是绝对地无懈可击。然而，它确实存在。
　　秦骆襄用指节磕了磕桌面，继续道：“这种人近身不得。然而长期以来，人们只把他当做传说，当做恶灵。要成为这种人，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太过困难，所以人们才不相信他的存在。首先，要融合不下百种毒药，而且要足量，一次服下，而后就很简单了——用尽平生内力拼死抵住，其过程犹若钻心剜骨，痛苦到了极点。要是能撑下来，那就是天下无敌；要是撑不住呢，结果可想而知。”

　　闵鉴清凝视着师父的眼睛，他从中看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悲哀，有惊异……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让人无法忘怀的、刻骨的鄙夷。

　　“您好像很看不起他？”
　　“那是自然！”秦骆襄很快地一笑，目光炯炯地对上他的眼睛，“相信我吧，鉴清。那顶针已经不算是个人了。不光是他，古往今来，毒人是不被当人看待的。”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不过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畜生罢了，为了称霸天下早已失去了人的本性。不错，天下人惧怕他们，但没人能看得起他们。这种人，比阴沟里的烂泥还下贱。”说完，秦骆襄皱了皱鼻子，那样子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只死苍蝇。

　　闵鉴清不动声色，道：“您不相信他们会有苦衷？他们……”
　　话音未落，秦骆襄就哈哈大笑：“鉴清，你真这么认为？孩子，这种人能有什么苦衷？梦想称霸天下算是苦衷吗？有些人为了飞黄腾达，不惜自宫进宫当太监，你觉得他们值得同情吗？当年齐桓公身边三个佞臣，一个甘愿净身进宫侍奉他，一个舍弃父母荣华进宫侍奉他，还有一个把自己的孩子烹了请他享用，这种牺牲，难道能让你内心产生丝毫的怜悯？”
　　“那难道不能感化他们吗？他们也是人，还有人的良知，说不定……”
　　“不可能！”秦骆襄干净利落地打断他的反驳，表情十分严肃，“任何正常人——或者说能称得上人的人——都不会去冒这个险。畜生罢了，鉴清！跟一只畜生有什么话好说呢？这种事毫无意义，你自己的命比他们的命有价值多了。你想走近他们，他们会把你变成一堆黄绿色的晶石。想想看，是不是这样，鉴清？至少师父永远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闵鉴清不置可否，但确实无言以对。于是，这场争论告一段落。
　　“好了，鉴清，去吧。”秦骆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温情的笑容，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看，这个世界还是不太平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出现……谁知道，不久前又出了个毒人。鉴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并不希望你将来一定有多大事业，只要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闵鉴清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打开门走出去，秋日的金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很清楚，也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和师父争论的结果，只是让他心中更加深刻地刻下了四个字——我不相信。
　　日期：2013-10-20 11:25:43
　　4、另一桩命案
　　闵鉴清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手里握着那只小小的瓷杯。

　　瓷杯里，便是那曾把慕云吓晕的可怕东西。
　　毫无疑问，这种东西是活的。那天晚上，吞噬了一副棺材和一张木桌，它立即显示出超乎寻常的惊人活力。可它留下了棺材中的死者，说明它对人肉这种养料不感兴趣。
　　眼珠里的粉红色液体已经被闵鉴清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前几天，他试着用碎木屑给它们喂食。它们确实不拒绝这种食物，但这种食物无法满足它们的生长需要。进食后的短暂活力过后，它们立即在杯底缩成干燥、虚弱的一团，颜色也变得极淡。闵鉴清尝试了他能找到的各种木材，甚至连他师父的梨木座椅都偷偷割下一片来。结果没有什么特殊。他又尝试了各种肉类，结果这东西根本不屑一顾。

　　红粉骷髅。闵鉴清喜欢在心里这样叫它。美丽而又恐怖，同时充满神秘感。离他出师的日子不远了，而这意味着将会有一场十分重要的考试，他的学业这几天开始忙碌起来。但他依然抽出时间研究这种神秘的毒物。世间万物如此广博，他所了解的依然很少。而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慕云的那个问题：
　　如果让你和全家老小死在一起，你愿意吗，闵先生？
　　他自己也许永远体味不到那种痛苦，但他也永远不希望别人再体味到那种痛苦。

　　无聊之下，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褐色眼睛里弥漫起薄雾。也许是出于无意，他顺手扯下身旁的一片竹叶，扔进了瓷杯。
　　这个无心的举动造成了惊人的后果。一瞬之间，原本毫无生气的粉色液体突然爆发，倏地一下漫到杯口。一惊之下，闵鉴清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几乎把瓷杯摔碎在地上。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杯中的液体就恢复到了原先有气无力的样子。闵鉴清望着杯子，不知道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随后，他又扯下一片竹叶，慎重地放了进去。
　　这次的结果和刚才一模一样。不是幻觉。
　　闵鉴清忍不住微笑起来，正在这时，一位师兄走过来，告诉他有位姑娘在门口等他。
　　虽然闵鉴清早就知道是慕云，但见到她本人后，还是难免感到惊诧。
　　初次见到慕云，是在一个阴晦的雨夜，加上她女扮男装，实在看不清本来面目。然而今天，她本色出场，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人。
　　慕云今天穿了一袭飘逸的粉红裙装。她长得娇俏可人，肌肤莹白如雪，身材窈窕，双眸如星，红唇粉嫩，一笑脸颊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要不是她随身携带一把利剑，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是位捕头。
　　“幸会啊，闵先生。”她主动打着招呼。
　　“幸会，慕姑娘。”
　　“您不会觉得我这么来找您太鲁莽吧？”慕云有点难为情地笑着。
　　“当然不会。我说过，我在零香门随时恭候。”闵鉴清微笑道。
　　慕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一种严肃表情：“闵先生，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发生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可否问一句，是什么事情？”
　　“正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慕云脸色更加凝重，“那群强盗到京城来了。昨天夜里，他们又在城郊杀了三十几个人。等我们接到消息，那里除了三十几具尸体外没有丝毫痕迹。事情越来越不妙了。我来找您，就是想问一句，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惨案现场。我知道这里门规甚严，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