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又睡不好?”
“一睡就做梦,总是一件事。”李衍齐闷闷地看着外间,吸一口气。
“你太记挂夫人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试着放一放,以夫人的智识,不会有事的。”
“但,子镜,你我蛰伏在这里,母亲也不知我们的消息,她怕是更担心我们。”
“少爷,眼下我们只能如此,这些事多想无益。有空出去转转吧,别老闷在家里。”
“不知这战事何时能结束。”
“嗯,中华大地,谁不盼它快点结束。”
“恶劣的战事,摧毁我大好河山,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不正是我们九死一生从战场脱逃的原因么!”
两个人忽然沉默,灰暗中寒气袭人,李衍齐微微打了个颤。
“再去躺会儿吧,少爷,外面冷!”
‘不想睡了,你再去睡会儿,帮我拿件衣服,我在这里坐会儿。”
子境帮他取了件大衣来,扭亮了屋中的灯。“我陪你坐会儿吧,天也快亮了!”
“嗯!我这段思念母亲,是过份了些,得想办法自己排解一下。”
“我知道,少爷,你太孤单了,从没如此孤单过。”
“对了,少爷,这几日南门校场在唱黄梅戏,夫人以前最爱黄梅,我们不妨也去听听,顺边在外面走动走动。”子镜忽尔想及此事,向他建议。
“黄梅戏?”
“嗯,据说是专程从邻省畿城请来的戏班,那里是黄梅的正系,昨日满港的人都涌到南门校场看戏去了!”
“噢?”李衍齐疑道:“这年头,谁还有心这么远请人来唱戏?”
“此地港长渠昱泽在本港有间药坊,适逢开业二十五周年,特做了一个店庆仪式,兼献戏十日求个热闹。”
“那日麻四来,便是说的这事?”
“嗯!”
“哦……”李衍齐俯道沉吟,“你看,这事像是庆典这么简单么?”
“少爷,你有其它想法?”
“前段刚刚盛传畿城即将开战,很快延及此地,此番立即有人从畿城搬师前来献唱,还是本港港长大人!”李衍齐看向子镜,微微笑着。
“是啊,少爷,你这么一说,我亦觉得另有文章。”
“好了,不想那么多了,先去看看再说…”
芙蓉与‘云乔’班众人配戏配至深夜,合衣趟了两个钟头,又爬起来,温习当日戏文。付云乔初见芙蓉,只与她说两句话,便知她功力不浅,再看她容颜身段,更是喜出望外。纵如此,他仍不免担虑,戏班是团体行为,大家长期一起练习磨砺,才达到台上的默契,芙蓉虽个人资质卓越,但未与班组磨合,不知能否合作得好。忧及今日演出效果,他亦半晚不能合眼,此时端着烟斗,从侧门出来,欲到外面走走,行至院口,却听旁边有人说话,细听,是在念戏文。他循声看去,但见芙蓉避在一小片林荫间,正在演练今日的曲目,他心下一时十分动容,静观良久,未去打扰她,兀自退去,心下只念:‘这姑娘,若生在和平年代不知是何等人物。’
上午,公示的演出时间是九点,结果,天刚亮就有人陆续前来,这天是热集,许多人从别处赶来,急匆匆地买完东西,便到南门校场等候,到上戏时,场上又是一番人山人海。潇银庚知芙蓉今日确定登台,心下忐忑,早早关了料行的门,到校场寻了个位置。潇源田亦携着家中众人赶来,要给他姐姐鼓劲儿。场子里坐满了人,谁也不会想到,潇银庚的闺女,今日要登台了。
付云乔临开锣前再次与芙蓉解说今日演出要旨,他并不担心她的表演与唱功,只是虑她初次登台,面对台下数千双眼,怕她紧张怯场。昨日素琼伤病,他已奉献给渠昱泽一场不完美的开头,今日断不能再有闪失。
九点,河西校场座无虚席,一阵锣鼓声响,一老一小两旦齐齐出场,动情唱道:
老:小姐待你比姊妹亲 小:虽非同母却同庚
老:常伴绿窗同刺绣 小:每随芳径诵诗文
……
日期:2014-08-14 00:07:46
潇芙蓉装扮完毕,站在舞台布景后面,合着台前的唱词轻声吟唱。
“凝眉凭窗对宝镜,柔情万种付丹青,翰墨吐尽相思意,欲托东君寄郎君”,最后一字唱完,芙蓉轻俏俏地飘出幕外,移至台前,边挪步边唱:
“少——华——呀!髫年相邻处识君,两小无猜嬉院庭,长大避嫌两别离,父母解意早联姻。君随双亲京师去,奴伴香闺留昆明。一别数载容颜改,怕来日君不识奴奴不识君。”
潇芙蓉上台后,一直是莲步轻移,袅娜身形不胜娇羞、心无旁鹜满场轻旋,纵情处稍作停顿也只是低眉敛目,不现真容,此时唱至这句:怕来日君不识奴奴不识君,则单脚轻轻一跺,矫正身形,猛一转脸,直面台下数千观众,台下掌声雷动,迟迟不竭。未几,一片轻微的燥动在场内起伏。
“那不是,潇银庚家的女儿么……?”众邻揉着睛,难以置信。
“长得像罢,她家女儿怎会登台唱戏,你听她唱过么?”
“嗯,也是!不过,这模样,也太像了吧,会不会就是她?”
“嗯,我看着也像,太像了,莫不是……?”
“唱得这么好,真是奇了!她真是潇银庚家的闺女么,不敢相信!”
……
此时台下的议论与鼓燥,恰似风吹麦田的波浪,随舞台最近处层层荡开,传至全场。港内为邻多年的居民揉碎了眼亦不敢信,拥着挤着绕到台前一观究竟。
芙蓉沉在戏中,丝豪未觉台下的变化,自声情并茂地往下唱:
木兰从军换戎衣,我为冶病扮男装,医家本有割股心,我变个少年郎又何妨……
台下终于确认此时台上唱着的正是潇银庚的女儿,一时间场内似爆破般闷炸开来,这等重镑的发现,他们一生是头一回:一个从未开喉的深闺女子,居然如此从容地登台唱戏,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撼动全场。如若不是那张娇俏过人的面庞太过熟悉,谁也不敢相信,台上之人便是这姑娘。
惊醒过来的人们愣生生地盯着舞台,台上那一颦一笑,一步一止,笑魇如花,摇曳生姿,竟把台下这些与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乡邻们,看呆了。
“是啊,生得美还不算,瞧这嗓子……”人群惊呼!
“这潇银庚,家里竟藏着这样一块宝……”
潇银庚坐在人群中,享受着众人的惊与赞,心底美得晕炫。勿说那些乡邻们,就是他自己初见他女儿出来,也惊呆了。他今日来,只盼芙蓉在台上不出事,顶一日是一日,只盼那病中的姑娘早些好过来,哪料她还真能唱,唱得这么好。
潇源田不懂戏,他今日来也只是凑个热闹,看个好奇新鲜。他今日晨起,听他娘说,她姐姐今日要为戏班一个姑娘顶戏,但具体是哪一位,尚不知情。先上台的老生小旦,他瞅了半天,都不似他姐姐,后出来这个,身形虽似她姐姐,可始终不露面,他也辨不出。待他终于确认台上正唱着的人便是他姐姐时,坐在前面的众人已先他认出来。他看着满场漫延的鼓噪,又见大家十分痴迷地盯着台上,自知他姐姐是演得十分不错了,心里乐开了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台上唱一句,他便鼓一阵掌,再唱一遍,他再鼓。嘴里傻愣愣地喊道:唱得好,唱得好……,离他远的人,不知就里,只当是台上真演得好,也跟着一起鼓掌,于是,台下的掌声,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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