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从玻璃窗上流下来，划出一道道痕迹，她爬到窗边，呵出热气把玻璃窗糊了一片，伸出食指，写下两个字“易飞”。顿了一顿，在旁边缓缓地划上一个“爱”字，犹豫了很久，划上一个“艳”字。看着这四个字，她怔怔地发呆，朝阳升起，字都模糊了，笔划收结处的水汽凝结成晶莹的泪珠，在玻璃窗上滑落，滑落，滑到底，碎成几瓣。

　　日期：2012-08-22 13:02:24
　　7
　　易飞是被楼下传来的巨大机器声吵醒的，醒来发现春燕已出去了，春明还蜷缩在被窝里，他的眉间纠成一个难解的结，即使在酣睡中也无法释怀。易飞洗了个脸，打开窗户，一阵刺激的味道钻进鼻孔。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人咬着面包，行色匆匆，有的惶惑不安，东张西望。易飞想了一会，穿上衣服，他必须马上去找工作，两个大老爷们让一个女孩养着，太没尊严了。他用力摇醒春明，春明睁着惺松的睡眼似乎有点不满。

　　“赶快起床吧，我们要去找工作了。”
　　“我太累了，要再睡会儿。过两天再去找吧。”说完他又钻进被窝里，很快传出鼾声，易飞摇摇头，转身带上了门。小巷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档，卖肠粉，卖油饼的，卖豆桨的。阵阵食物的香气混杂着搅痛他的胃。他下意识伸手进口袋，突然醒觉他应身无分文，手指在这刻却触到几张残旧的纸张，拿到阳光下，是3张绿色的纸币，他能想像瘦弱的春燕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从剩余的几张纸币里，数出3块钱塞进他的口袋。一阵酸楚涌上他的心头，他吞了口口水，把纸币重新塞进口袋，侧着身从小巷钻出去。小巷尽头，骤然开宽，他眼前一亮，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无数金字招牌上，反射出刺眼光芒，密集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无数车辆停在路两旁。许多人从车上下来走匆匆地走进这家或那家商铺，商铺与客人大声的讨价还价，然后一箱箱的货物从车上卸下，成品一箱箱地被搬上车。跟在后面的车辆赶着卸货，不断催促前面的车辆。吆喝声、喇叭声、讨价还价声、纸皮箱与地面的磨擦声，点钞机划过一叠又一叠人民币的刮擦声。这一切充满了他从未见识过的生机和活力，沸腾着他年轻血管里的血液。

　　易飞挑了一家最大的店铺走进去，正在与顾客讨价还价的店员立即走过去。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
　　“干什么的呀？”
　　“请问你们这里招工人吗？”
　　“招的，身份证呢？”
　　“我没有。”
　　“没身份证的我们不要。你赶快走吧。”
　　一家又一家，他都被相同的理由被拒之门外。他从来没有想过身份证这般重要，那个印着小头像的胶片，就是一条生命存在的证明，连系的不仅仅是他的前程，还有他赖以生存的生路。太阳高悬，已到中午了，店铺的伙计们每人拿着一个饭盒狼吞虎咽起来，饭菜的香味传来，易飞的胃里再次被搅痛，他到小吃店买了一块钱一大块的3个大馒头，来不及细嚼，他掰开大团大团的面粉塞进食道，那种干涸粗糙残忍的充塞带给他另一种满足，吃完后他就着街边的水龙头喝了几大口自来水。冰冷的水在胃里流淌，像把刀子在磨擦。突然有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正触着满头的金发，金毛穿着草绿色的T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干嘛呢？兄弟。”
　　“没什么，就是渴了。”
　　金毛递过一罐可口可乐，易飞摇摇头。
　　“喝吧，不收钱，也不算人情的。”
　　犹豫了片刻，易飞接了过去，扳开罐盖，白色的泡沫从罐口涌出，他连忙凑过去把涌出来的啡色液体吸到嘴里。冰冷甜涩的滋味从口腔滑到喉咙，他打了嗝，吐了口热气，便从头到脚都舒畅了。
　　“找不到工作吧？”

　　“你怎么知道？”
　　“没身份证吧？”
　　“这个你也知道。”
　　“你也不想想，那时你晕倒在桥下，是谁把你抬回去的。你身上有什么，我当然知道了。”
　　“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收保护费，再找些落难的兄弟看他们有没有兴趣入会，扩大一下势力。”
　　“收保护费，如何收？”
　　“你看看，你看那些角落里那些卖饭盒卖小食卖饮料的小摊档，他们全都是无证经营，丨警丨察不会保护他们，卧虎镇一天到头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还有些流窜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这些人可以随时抢他们的东西，抢他们的钱。龙哥在这块地方已经有点势力了，我们和这些小档主私下就订个协议，我们在这里帮他们看着，让他们安心做生意，他们每月交点小钱给我们。你看你想吃什么，我帮你要过来。”

　　“不用了，谢谢。”
　　“易飞，龙哥蛮赏识你的，他说你一表人才，有胆色又有智慧，挺想你加入我们，不过你不愿意，龙哥就说没必要逼你。不过呀，龙哥跟我们说，看着吧，早晚你要进道上的，你天生就是道上的人。”
　　易飞不置可否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还是想找份工作，安安份份地干。”
　　“等等！”金毛大摇大摆地走向一家小摊档，拿了几个油饼。档主眉开眼笑地对他，乍一转身，摊档主脸上马上就流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他把油饼塞进易飞的手里，“大家都是来混口饭吃的，都不容易，有什么难处尽管向兄弟开口，兄弟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可以找龙哥帮。”
　　“好！”
　　日期：2012-08-23 12:17:16
　　8

　　他没有勇气再走进任何一间店铺询问，直至天黑，他才拿着油饼回到旅店，远远地看见有人踱到屋角边坐下，走近一看，是春明。春明满脸疲惫，倚着墙角连连打着呵欠。他把手里的油饼递给他，春明立即抢过去，像头饿狗般，猛啃猛咽。
　　“你怎么下来了？”
　　“老板说今晚的住宿费还没交，不能住了。”他抬头，一说话，噎着了，喷出许多细碎的饼屑，他立即很珍惜地用手捧住，再塞回嘴里。易飞蹲下来，坐在他身边，路灯亮了，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不知坐了多长，两个人都睡着了。
　　还是那个心碎的早晨，他决绝地走出校门，校门外浓雾弥漫，他辨不清方向，不知何去何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此刻内心翻腾的与其说是委屈，更多的应该是愤怒。浓雾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随时要扑到他身上，他伸出拳头，想把浓雾里里的怪物打倒，一拳一拳，却像打在空气一般，虚无，无尽的虚无，浓雾突然变形了，凝结成她眼里的眼泪，他想拉着她的手，她却重新化成浓雾，消失了。他大声狂呼“艳艳——”

　　一只手捏紧了他的手，他猛然张开眼睛，女孩散发着满身的油污味，可怜兮兮蹲在他面前。
　　“飞哥，我在这里。”她以为他喊的是“燕燕”。
　　“春燕，怎么了？”
　　“飞哥！”春燕扑进易飞的怀里，眼泪滂沱。
　　“春燕，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把端给客人的菜弄洒了，老……老板生气了，就把我……我炒掉了。我又没事做了，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了，她哽咽着问，“怎么办？飞哥，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