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就在铁轨震荡和飞机轰鸣的夹击下艰难开课。来这里上学的基本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孩子，数量不多，五个年级加一块儿区区几百人。其实我很想跟校长反映，让教育部把这个学校撤掉，因为每次列车和飞机一齐出马，教室的地面跟墙壁就会受到共振，晃得厉害，呈现一副随时可能倒塌的样子。

　　不过我始终没开口。少了这间唯一的学校，孩子们又能去哪里。
　　我能做的只有跟学生说，好好念书，学够知识，接着乘列车或是飞机离开这里，离开家乡。家乡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我甚至鼓励他们在课间玩小火车奔跑的游戏。一群孩子用手搭着别人的肩膀，排成一排，领头的同学嘴里叫着“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在其带领下，大家迈开步子，模仿火车在轨道上前进。我呢，偶尔会和一个女老师扮成山洞，任由这截小火车钻过去，给略显平淡的游戏增加一些趣味。
　　无论怎样，大家玩得很开心，也学很用心。
　　上面几次下发调令，都被我拒绝了。我出生在这里，不想去其他地方教书。要么就把我开除，或者撤掉学校。

　　某天，一个工程队来到这里，在居民房和田野之间来回查勘。我问他们做什么。“上头说了，再造一条铁轨。客运量增加，硬件快跟不上了。”工程队长说，“所以先看看会不会对这一区造成影响。”
　　他们走后我立即找到校长，强烈要求撤掉学校。
　　“不是不忍心看学校消失么？”校长问我。
　　“那也总比出人命好！”我据理力争。“孩子们这么小，要对他们的未来负责！”
　　校长答应试试看。半个月后铁道部门开始施工，半年后，高架桥下方多了一条轨道。我仍然在继续教书，日日提心吊胆。这一届学生即将毕业，他们也仍然在玩小火车的游戏。
　　没人再提撤掉学校的事情，就像没人会在意这所学校的存在与否。

　　某天，我正在黑板上比划一道数学题，巨大的噪声忽然淹没了整间教室。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三辆列车和两架飞机同时经过了这附近，我只看到白色的粉末不停从天花板上掉落。课桌椅比往常都要摇晃地厉害，我感觉自己就要站不住了。
　　“快出去，所有同学到操场上去！”我大声喊道，“班长你带头！马上出去！”
　　“老师，是不是地震啦！”班长尖叫起来。
　　“少废话！出去——出去啊——”我边吼边拉起离得近的两个学生，拼命将他们推出教室。孩子们惊慌失措，叫着喊着往教室门外涌。我紧随其后，跟在队伍末尾，一齐下楼来到操场上。
　　呼——黑色的身形掠过上空，这架飞机比平时飞得低很多，我连忙让孩子们捂住耳朵。远处的高架桥上果然跑着三截列车，共振的效果异常明显。学校的外墙在呻*，校长在操场上指挥学生们保持镇定。
　　刚想着只要这些交通工具离开，便会恢复正常，谁想脚底的地面猛烈抖动起来。哗啦——操场裂开几道怪异的缝隙，枯黄的草皮拱了起来。校长和大部分学生还没回过神，一下陷进缝隙中，再也没有爬上来。我拖着自己班的几个学生拼命远离操场，尘土漫天飞扬。
　　“呜呜呜——”巨大刺耳的奇怪响声从地底传来，一只如山高的彩色触手冲破草皮，一把拍在即将离去的飞机上。
　　轰隆——爆炸声响彻天际，蔚蓝的空中一片火海，太阳霎时被烟灰和碎片遮蔽。大地在颤抖，云彩变得扭曲，我和学生们没命地往教学楼跑。彩色的触手仍未罢休，继续伸长，猛地甩向高架桥。
　　咔嚓！高架桥断裂，三辆被撕开的列车从桥上掉下去，碰到底下坚硬的地表立即爆炸。火光冲天，气浪席卷而来，这片在轨道和机场合围下的区域如同迎来了一场沙尘暴。

　　触手上有许多小洞，“呜呜呜”的声音不断从洞口窜出。我惊恐地盯着那些小洞，裤裆早已湿透。触手高高扬起，狠狠朝这边劈下，似乎在宣泄情绪，诉说着日复一日忍受噪音折磨的不满。在它的全力一击下，学校旁边的大地上出现了一条狭长深刻的沟壑。
　　我的脸上全是灰，耳朵里充斥小洞发出的低鸣。这时触手在空中转了一转，直直钻回了操场地底，留下楞在原地，依旧活着的我。
　　四处都是破败不堪的景象，校长和那些学生再也不会出现。脏兮兮的我和剩余的同学凝望被毁坏的高架桥，迎风感受爆炸过后难得的安静。
　　阳光从逐渐稀薄的烟灰里漏出来，安详地扫在仍未倒塌的教学楼上。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日期：2014-08-01 15:03:00

　　14.幽 虎
　　车厢在摇晃，很轻微。紫桐把行李袋的拉链轻轻拉开一点，白薄荷的小脑袋从里头钻出来。
　　“看那个人。”陈梦瑶碰碰紫桐。于是她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那个瞎子就坐在走道另一边靠窗的位子上，灰色的瞳孔空洞无神。
　　“真可怜。”陈梦瑶摇摇头，“盲人坐高铁很不容易呢。”白薄荷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黄一绿两颗眼珠转了一转，玛瑙般清澈。“你的猫挺乖啊。”陈梦瑶摸摸它的耳朵。紫桐把视线从瞎子身上挪开，昏昏欲睡。
　　高铁穿越田野、民宅区和工地，沿着轨道径直向前，车身剖开闷热沉重的空气。

　　唯芳向外翻了个身，挠一挠脸颊，继续打瞌睡。坐在中间的梦瑶看看她，再看看另一边睡去的紫桐，也只好闭上眼睛休息。
　　下午四点，车子抵达终点。小军从后排站起来，帮女生们拿行李。四个人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艰难前行，朝车门靠拢。紫桐回过头，想再看一眼那瞎子，他却已消失无踪。
　　“啊，热死了——”梦瑶一下车便撑开阳伞，一手握着旅行箱的拉杆。“不是说有人来接么？”
　　“我打电话问下。”紫桐掏出手机。

　　“我看不用了。”小军指指前方。一辆纯白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碾过来，优雅地横在四个人面前。“我爱死暑假了。”梦瑶呆呆地说。
　　车上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神色冷峻。“二叔……”紫桐战战兢兢地向他打招呼。大家都跟着打招呼。男人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车子厚实的轮胎轧在柏油马路上，十分稳健。过了很久，此次暑假旅行的最终目的地出现了。梦瑶看着玻璃外头依山傍水的日式别墅，完全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两手握拳颤抖不已。车子停在别墅正门前，早有管家仆人律师一干人等候迎接。
　　男仆们帮着拿了行旅，管家将大家引入门内。所有人安顿下来之后，律师请紫桐去一楼会客室细谈。

　　“有什么感觉？梁小姐。”张律师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
　　“像做梦一样。”紫桐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是为了这奢华的别墅，还是为了眼前儒雅英俊的律师。她快要醉了。
　　“那这份遗产继承书，你是现在签，还是过一阵子再说。”
　　紫桐望着躺在桌上被塑料袋套起来的文件，觉得呼吸困难。“过一阵子行吗？”
　　“完全没问题。那今天不打扰了，一星期后再见。”张律师微笑着收起文件，起身拉开会客室的门，轻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