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她:“醒醒，栀子。”
　　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润。
　　她在香气中睁开眼睛，看见暮拂正坐在床边，脸上似有愧意。
　　便迷迷糊糊道:“咦，你回来啦......”
　　“嗯，方才离开了片刻。”暮拂手中拿着枚镂花的香笼，在她眼前晃晃:“送你，要么？”
　　她接过来:“很香啊，哪里来的？”
　　“今日很巧，方才归来途中遇到个故友，他赠的。”
　　故友一词，让栀子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于是点点头，轻声道:“那个......玉妆走了？”
　　暮拂微怔:“我将她送走了。”
　　“不是很坚定的模样来找你么，怎的走的这样快？”她说这话时低着头，有些刻意的意味。
　　“......因为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你们从前很相爱呢，我可瞧得出来。”
　　暮拂抬眼看她神情，忽然一反羞涩常态，露了个潇洒的笑:“那也是两百年前的事情，皇帝都换了多少代，在意那些做什么。”
　　“两......”栀子面容一转，瞪着他:“两百年？她还记得上山来此的路？”
　　“她在我这处住了一百三十三年。”

　　栀子语塞。
　　片刻尴尬笑道:“是么是么......暮拂，我要与你说个事情，能让我的腿好得更快么？我......想下山了。”
　　暮拂的神情，一下子就从笑容变成了诧异，而后砂石般缓缓沉淀，平静下来。
　　深绿的眸子望向栀子，将她看的心里刮起了风。
　　“为何要走得这样匆忙，想你爹了么？”
　　“不是......你这些天会送东西给他，我实然是不担心他的，只是...——暮拂，我好像打搅了你。”
　　“突然这样说，你......”他年纪瞧上去比栀子更为年少，眼下眉头皱起来，模样看着总让人有些不好受:“是因为玉妆么？”
　　“那个......你大约不会想让人晓得你的过往，我觉着自个儿在这待的也有些久了。”
　　衣料磨得簌簌，床边人却是站了起来，眼中有着几分认真:“你还未痊愈，不能提早下山......玉妆，不过是个意外，她在外头受了委屈所以找我诉说，虽也有些旧事重提的意思，但......”
　　说至此处，他语气中竟有些颓然:“还是用个理由将她送走了。”
　　“你自己也不高兴吧。”栀子手指将薄毯抓着，一松一紧这么弄着:“其实能将她请到房中来坐坐的，只是我在里头......”
　　“别瞎想了，你。”暮拂忽然起身走到屏风前，背对着她轻声道:“有些事并非你想得那般，往后待你痊愈，我自要告诉你。”
　　没等栀子再问，便走到那屏风后头去了。
　　日期：2013-10-14 23:24:00
　　那话让栀子思索了一晚上，她本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在这事情上却多了几分迷茫与悲观，怎么想都不对。于是一夜熬下来，第二日眼圈子也乌黑了不少。
　　将药膏制好的暮拂进房来，一见她这样，愣了愣，小声道:“昨夜没睡好？听你翻来覆去。”
　　她哀怨地看着他:“啊，是啊，想了一夜的事儿。”
　　他却没再说话，似乎知道栀子指的什么，又不能告诉她，便沉默着帮她换好腿上的药，又默默端来早饭。
　　看她埋头就吃，终是自己喉咙发痒，开了口:“往后腿好了，就要再去做从前的活儿了么？”
　　栀子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呢，我只会那一门手艺。”
　　说着，继续低头吃东西。
　　暮拂看着她片刻，立在门口望着外头，似乎瞧着很远的地方。
　　能见到他眼中的景致，山中树木倒映进去皆被眼眸染得更加绿，好似一片绿色的海。

　　“你爹爹给你定了未来夫家么？”
　　清风似的一句话，给栀子险些呛死在床上。
　　咳嗽着红脸道:“哪有那空闲时间啊。”
　　暮拂侧着脸:“嗯......我就是随口问问。”
　　过了会儿，又说:“你真的想离开这里？”
　　“我......只是怕打搅你。”
　　之后，一片沉默。
　　当栀子终于发觉这日的气氛有些不对时，是她瞧见暮拂第......数不清次偷偷凝视她的时候。

　　那眼神就像是毫无杀意的剑刃，带着光，既直接，又隐蔽。
　　她终是受不了了。
　　道:“暮拂你怎么啦？老偷偷摸摸的作甚？”
　　那人这才光明正大走出来，面上一红，偏过头说:“见你腿好些了，要不要出房看看？”
　　日期：2013-10-15 20:01:00
　　“我......可以出房的？”这话让栀子很高兴，眉眼霎时亮起来:“当然要。”
　　这小屋外面的光景，与她这些天的想象很不一样。
　　因暮拂与她说过此处是峰顶，且山峰形状奇特，细而高，栀子便以为屋边树木稀少，山峰秃兮兮顶着这屋子。

　　但眼下暮拂将她从房里扶着出来时，她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露出一脸惊喜，孩童见了新玩物般的表情。
　　只见眼前一片葱葱郁郁碧色蔓延，林涛摇摆，将并不广阔的峰顶层层包裹，被山中轻纱般的白雾缠着轻晃，便像是一处纯净至极的仙灵之境。
　　栀子这才知晓，原来树木草露能如此迷人。
　　感叹间转眸一看，觉着身边这人又何况不是瞧着纯洁无垢的？
　　他与山林本就是一样的吧，就该不被任何事物污染，独立在这喧嚣世间。
　　想着，眸子不经意又垂了垂。
　　暮拂将她扶着，也不出声，半晌，终是轻声道:“栀子，来这边，带你去坐一会儿。”

　　他将她带至一处小石凳边，都坐下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耳边是叶片与风声，催得人心都沉静下来。
　　栀子微测过脸，将他高挺的鼻梁望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嗯......”

　　“你那样子就与吃了毛虫一般纠结。”她笑起来，望向从叶间刺下的光线:“说吧，莫非是我的腿没治了？”
　　“......怎么可能！”暮拂急了，皱眉看向她，与栀子对视片刻，又微红了脸，略低下头:“你会讨厌妖物么？”
　　栀子摇头，很疑惑:“突然问这个？不讨厌，从前也不喜欢的，但暮拂你很好啊，这样善良，多招人喜欢......”
　　说罢，咳嗽一声，清了嗓子。
　　暮拂点头，缓缓开口:“我记得......我还记得从前去城中买石磨，回来时抄近路，便走到那城中不大热闹的地方。”他声音温润，与山中树叶飒飒像是融到了一块儿:“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挂着枚好似牛头骨般的事物，但我认出那不是个牛头，是一族妖物的头骨。看着，便起了好奇心，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不久就见着了一人，手中拿着锤子与火钳，肩上有盔甲，却是个少女。”
　　风声，渐大了些。
　　叶间撒下缭乱光班，落了两人一身。
　　她惊异着扭头，他却仍是微红脸颊缓缓诉说:“那时我就在想，这大约便是传言中以妖之骨打造武器的那族师匠了。但那少女这样年轻，是如何独自一人扛起男子才会去做的事情呢？只是当时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却是将她面容牢牢刻在了脑海里。”
　　暮拂转头对上栀子的眼，伸手将她鬓边一缕乌发撩到耳后:“原来我们那样早的时候就见过，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