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喜爱害羞的妖少年，在此时又红了脸，外头人早已愣着，他仍是缓缓说着:“能与栀子你一同，不管是做什么，快活也好难过也好，我想着这些时日，已经很久了......”
　　从前，暮拂经常会思索究竟什么是满足，什么是快乐。
　　他是无欲无求的草木，他人却好似跳动的火焰，燃烧或是熄灭，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未参透。
　　与玉妆在一起的时候，或许快乐了那么几天。

　　但终究不是想要的。
　　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的愿望太过可笑狂妄，以至于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实现。
　　最可笑的是，连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是那样清楚。
　　直到遇见栀子的那天。
　　淡然如水的暮拂，头一次知晓了什么叫做好奇，头一次那样想摸透某人的过去以及眼下。
　　就像是无端出现的光线，在迷雾中是那般显眼。
　　直到他离那光愈发的近，愈发的清晰，心中空缺着谜底的谜团终于解开，他知道，这便是他要的快乐。
　　这个人，是要用性命去守着的。
　　日期：2013-10-17 23:09:00
　　静谧得只剩下树叶摇晃之声。
　　栀子趴在后院的井边，投入一粒小石子，倒影霎时化为碎片，摇晃出阵阵光影。
　　觉着心绪也一同乱了，碎得无可救药。
　　方才她从柴房门前逃一般跑开，里头的暮拂必定要难过。只是她当真无法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停留，心都乱成了缠绕的麻，又如何再去回应他？
　　但她觉着......自己，或许并不是那样抗拒。
　　爱慕一个人，究竟是如何的感觉？
　　想见他，想不分昼夜地与他在一起，还是哪怕只是仅仅见到了他的一个笑容便能欢喜一整日？又或是，当过去与他朝夕相对的人出现时，心中就难过得恨不得蔽住所有感官知觉？
　　栀子不知道。
　　但暮拂，的确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井中倒影重新凝聚时，栀子终是起了身来，立在井边。
　　她想，眼下不是思索儿女情事的时刻，关键是要将暮拂救出，才能将疯道士无心赶走。
　　那样的道士，留在人间都是个祸害。
　　只是刚想起此事，便听耳边一阵呼啸风声，深蓝的袍子猎猎作响，他竟就这般站在了栀子身后。
　　“想好了么？”语气中含着几丝高傲，无心还是那副让人看了心中发毛的模样，望着她。
　　“你才离开多久？”栀子虽有些惧怕这人，但还是装出勇敢的模样瞪着眼:“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想让我想清楚么？”
　　虽年纪不大，但她却是个聪慧的少女。
　　无心是个除妖的道士，若真的要对付暮拂便是弹指间的事情，且他这人的性子一看就知，贪心而残暴。
　　那既然这样一人，为何还要对栀子说出元丹的事情，甚至不惜拖延时间让她与自己站在一边。

　　若不是真的大发慈悲大方了一回，便是心思有了毛病。
　　栀子显然觉着不可能。
　　唯一的便是，暮拂是无心斗不过的对手，而那捆妖链也支持不了多久，他才会这般心急。
　　所以，等着捆妖链失效而让暮拂逃出？时日不够。

　　只有一个办法。
　　“若是我同意与你一边，当真将元丹分给我么？”
　　无心听罢，愣了一瞬，忽然大笑，眼中尽是讽刺:“人性本贪，我就知道不论你我还是旁人皆一样，在这样大的诱惑面前能毫不动心？你小小年纪，性子倒是不错，够贪心。”
　　“别说那样多。”这话惹得栀子不大高兴，忍住了，半瞪半疑惑地将他看着:“要怎么做，告诉我便是。”
　　世人都说人鱼之泪，能化作珍珠万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却不知草木一类的妖物，泪水能使容颜永驻，气息芳香千里。
　　从门缝之外投入的蓝色符纸传来最让他熟悉的声音，一字一句，好似利刃片片，被狂风卷着在心上划出血肉模糊的口子，比饱经风霜的山石更要凄凉。
　　暮拂却是觉着，眼泪并不是能够流干的事物。
　　只是从他做妖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流过这样多的泪。

　　像山间的溪水一样。
　　那是暮拂最喜爱听到的一个声音，但他眼下当真不想听。
　　太痛。
　　“只要我在捆妖链撤下的一瞬刺向他就好了？”
　　“他若是扑向我可怎么是好。”
　　“你要快些将他元丹取出才是。”
　　“我爹爹的病，便靠那元丹了。”
　　他不明白。

　　这些，都是出自栀子之口。
　　方才无心过来时似乎很高兴，将这传音的符纸放下便走了，而后似乎就去找栀子。
　　她的话，句句出自亲口。
　　并不是甚么法术伪造。
　　无心的举动，是想让他在死之前晓得自己的悲哀之处么？
　　虚弱得只剩几分力气的暮拂，靠着身后干柴，露出个比那发色更要苍白的笑。
　　那又怎样？
　　即便栀子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爹的命，那又怎样？
　　仍是他最爱的人啊......他还能怎样。
　　日期：2013-10-18 21:30:00
　　当栀子与无心道人来柴房之时，栀子竟觉得暮拂无比平静。
　　她本是打算装作投向无心一边，骗他是共同取出暮拂的元丹。因无心对她造出的武器毫无抵抗之力，只要他身边并无除妖的法宝一类，便是很好除去的对象。
　　但他功夫不错，栀子思索着，也只能偷袭才能行了。
　　便有了这个并不算太高明的办法。
　　但暮拂的模样，实在是让她疑惑不解。

　　从方才进来开始，栀子没有在他眼中看见一分一毫的疑惑和惊讶，却像是深秋的湖水那般平静，深绿深绿的，望着她。
　　想是要看到魂魄中去。
　　“大约是被束缚得说不出话了吧。”无心很高兴，在暮拂身边来回走动:“要怎么做，你清楚了？”
　　栀子正想到待会儿要用手里武器刺向无心而紧张着，他一开口，吓得她险些把武器都给扔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嗯......明白的。”

　　“那就开始。”
　　长袖拂过蓝风起，无心袖中好似藏了把巨大的扇子般，只是轻轻一挥，狂风肆虐，还染上了幽幽蓝色。
　　就像是山间常开的一种小花，那般纯净的蓝色。
　　她一直都叫不出花名。
　　刚要配合着去断开捆妖链，却有个声音。
　　“栀子。”
　　半躺在地上的人，分明虚弱无比但竟喊了她的名。

　　栀子一愣，嗯了声。
　　许多年后，她还是记得那一瞬的那个眼神。
　　那样痛。
　　藏了千根针刺出的孔，藏了万把刀割出的伤，那样饱含着痛苦地看着她。

　　“我从来都不后悔。”暮拂笑了，泪却不断落下:“哪怕栀子你为了你爹的命而要取我元丹来杀我，我也没有后悔。多年前玉妆问我什么是人族中的爱，我答不上来，她却说她明白，第二天便走了。而今日，我也明白了，可结局却是我消散了。”
　　“......你，你要做什么？”
　　那样不详的气味，就算是笨蛋也能够嗅出来。
　　栀子的动作却是晚了一步:“不要啊！”
　　“我不会惧怕后悔，只是......不想看见那个毁掉我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