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杏伸手，将心口轻轻捂住。
　　方才那是什么感觉？
　　心竟跳得那样用力，好像倾尽全力地跳了两下，而后又忽然归于平静。
　　院中起了风，将满庭花草吹得飒飒。
　　她将初春的草木们望着，耳朵里是不断回荡的叶片摩擦声。
　　就似多年前的那个夜里，头一次见到烟沙时那样。
　　只不过那时月光如练，琼浆玉液般流了一地，有人立在银光里，直直印入她的眸子。

　　对了，还不知她去了何处。
　　辜杏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院子出府寻寻，刚踏出几步，风就将丝丝香味带了过来。
　　回头，烟沙正好端端斜躺在树枝上，身姿轻盈的模样。
　　“你......去了哪里啊？”辜杏哭笑不得:“刚要去寻你呢，自己就出来了。”
　　烟沙只是满脸悠闲自得，眼神很淡地望着她，并未说话，眸子里似乎还藏着些笑意。
　　总觉得，有些奇怪。

　　今日的气氛。
　　“下来啊，让我担心了半天不准备赔罪么？”辜杏将腰一叉，威胁道:“神神秘秘的这几天，究竟是做什么去了？不说就没有糖葫芦啦。”
　　“嗯？”烟沙怔着，半晌，终究还是很无奈地看了树下人一眼，顿时浑身砰然化作烟尘，再凝聚时已是立在辜杏眼前。
　　道:“还是人长大了，晓得用糖葫芦威胁我。”

　　“是你自个儿鬼鬼祟祟的嘛。”辜杏将她雪白脸蛋一捏:“瞒着我干什么呢？”
　　烟沙笑了:“帮你把颜简打发了，往后他不会缠着你，但你与林谦言只有半年光景便得成亲，不然，他或许就反悔了。”
　　日期：2013-10-28 23:29:00
　　说这话时，烟沙的神态始终淡然又悠闲，仿佛是讲故事般。辜杏却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将她袖子一拉:“你做了什么？”
　　她笑得很狡黠:“美人计，那孩子也不过是个少年，我这样上了年纪的妖精要唬唬他，并不算得太难。”
　　“美人计？”辜杏越想越觉着不对，有些急了:“你被他怎么啦？”
　　烟沙笑得更开心:“想到哪里去了，一曲舞一桌酒，还有首不成调的歌而已，只是比你们人族做的都要出色些，他便以为自己是捡了个仙女，答应等我半年，半年后若我未归，这誓言就不算数。”
　　“你......”
　　“怎么？”她瞧瞧面前人，发觉辜杏将面容隐在阴影里:“不愿意么？还是我这回又......”
　　话没说完，怀中就传来轻轻一响。

　　头顶是摇晃树影。
　　将光班都摇碎了撒下。
　　光线落在身上，异常的暖。
　　“为什么，为了我要这样呢？”辜杏声音闷闷的，从她胸前衣料间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散开:“对我太好，怎样回报。”
　　烟沙不说话，长睫轻垂，目光落在下头绸缎似的长发上。
　　没有为什么。

　　哪来那样多的为什么。
　　世间这样多的事情，不是每件都有源头，也不是每件的缘由都能轻而易举说出口。
　　只是，辜杏的愿望，她一定会实现。
　　“我要更多的糖葫芦啊。”烟沙伸手，终究是将眼皮子下面的柔软长发抚了抚:“更多，更多的。”
　　辜杏将她下巴捏住了:“贪吃鬼。”
　　自烟沙将那难缠的颜简给打发回去，整日坐在房里思念她幻化的少女后，辜杏整个人便觉着轻松许多，也没人来家中打扰了，更多出空闲来往林谦言那里走。而他家棋社经他亲自打理后，着实是比原来热闹些。

　　只是她爹的眉头，似乎皱得愈发紧。
　　本以为日子能这样一点点过去。
　　但辜杏毕竟还是太年轻，想得太近。
　　“爹爹你说什么？嫁给宰相的......儿子？”她一脸惊慌，望着她爹缓缓后退:“不是说颜简么？眼下他不想要女儿了，你便让女儿嫁给别的人么？在爹的心里，女儿......女儿究竟有多少斤两重？是可以随意赠人的事物？”

　　“实然是有苦衷，不然我岂能舍得让你这么嫁了？”
　　辜杏摇头:“我不要，我心里只有谦言一人，旁人不能将女儿的心左右。”
　　她爹紧咬牙关，连脖颈处都现出根根青筋，最终瞧着这一脸坚定的爱女也没有法子，只得长叹一声，实话说出:“去年家中生意不如从前，便找当朝宰相借了些银两，盼着能够重振我岳家威名。谁知自那之后更加一败涂地，眼下已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来维持这府邸。”
　　原本以为方才让她嫁人的消息已是晴天霹雳，直到眼下，辜杏才晓得什么叫做绝望。
　　“本是打算让你入颜家，他们亦能分担些，但颜家儿子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又反悔。且近期与宰相一家闹得并不愉快，他亲口说，要么连本带息还了，要么将你嫁过去，了结他爱子的心愿。不然有的是法子对付咱们家，就算是人命......也照样拿了。”

　　日期：2013-10-29 23:39:00
　　“胡来，这定是胡来。人命怎能如此简单就被除掉了？他......他可是宰相，万人之上，连这么些肚量都没有么？”
　　“你以为呢？”岳老爷笑自个儿的女儿天真，又叹自身无能，身为爹也无法让她快乐:“正是因万人之上，才这般草菅人命，无人管束。”
　　辜杏听在耳中，心里难受，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以为与林谦言有些希望，却又被眼下的事情打散了全部的念头，重归于深渊。
　　老天，真的就那样喜爱捉弄众生？
　　她真的是以为什么都会好起来。
　　真的是以为，能够与那个人白头偕老，每天每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那张脸上的笑容。

　　她多想它们都能实现。
　　这夜，辜杏喝了许多酒。
　　本就是个不胜酒力的姑娘，如此一来，很快便趴在石桌上睡着了，面上还挂着两道湿漉漉的泪痕。
　　烟沙是伴着阵夜风现身的。
　　白日里去看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狼妖旧友，不觉中就谈到夜间，也不觉着饿，说起两人这些年的见闻是颇有兴趣，直到半夜风凉了些许，这才察觉竟这般投入。
　　一回来，就知道了这天的事情。
　　她眼下将酒醉不醒的辜杏望着，伫立良久，终是伸出手去抚了抚那泛光的柔发。

　　这头发，抚了好些年了。
　　从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烟沙就喜欢没事摸摸她的头，然后说句真乖。
　　那时候的杏的确可爱，天真无比，缠着她让她说些妖精之间的爱恨情仇，听着听着就打起瞌睡，而后便真的睡着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还得让她小心翼翼给抱回房里，那粗心的奶娘过来时才不会觉着奇怪。

　　是呢，杏幼年的时候，眼里只有她烟沙一个人。
　　每日就是“烟沙沙，沙沙，讲故事”或是“今夜偷偷带我出去玩吧，每日在家好无趣哦，烟沙......你对人家最好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辜杏也有自己的一块领地了。
　　心中的领地。
　　只有她自己才能进入，旁人无法窥探，那样神圣的地方。
　　大约，是辜杏在细雨朦胧天独自一人立在亭中遥望湖水时。
　　亦或是在两人谈笑间，她眼中不经意闪过的哀伤时。
　　那些，都是烟沙捕捉不到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