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要轮到的，不是么？

　　这天，天相不佳。
　　阴云密布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但云层之间却隐隐透出水草那样的绿色，古里古怪。风也不大对，夹杂着股臭鸡蛋的味儿。
　　高懿仍是一身简便装束，腰带上一枚配饰都没瞧见，背上披风倒是被吹得猎猎，配上他一头漆黑长发，遮了小半边的俊脸，便让人有种杀手的错觉。
　　虽从未有人与他说上两句以上的话，但高懿这般与大多数平民男子不同的模样，还是有许多姑娘偷偷爱慕着的。
　　眼下躲在水果摊子后面的那群，就是了。
　　高懿是来此处猎妖的，侯了好几天，终于确定那妖伪装成了小贩的模样每日在街上买卖，今日怕是不耐烦了，要与他撕破脸，所以将天弄成这般模样。
　　他也不急，这么雕像似的立在空荡荡的街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偶尔扫过各处角落，又垂睫掩着了。
　　或许是背影太过深沉，躲在水果摊子后头的一群姑娘皆倒吸了口气，有人轻叹:“也不知他成亲了没有。”
　　有人回道:“没成亲也轮不到你。”
　　方才那姑娘很不服气:“我怎么啦，我这样......”

　　“嘘，看，他这是要做什么？”
　　望去，见高懿正不慌不忙将左手衣袖一撩，露出腕上一只小巧的弩，上头箭矢寒光闪动，对准了某个方向，机关喀嗒一响。
　　弩箭没发出去，他却是说话了:“出来。”
　　箭头对着的地方没动静，观望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高懿便像是一道漆黑闪电般的闪了出去，腕上连着射出几道有力寒光，划破了空气似的发出呼啸，应当是射中了什么，接着便是阵惨叫。
　　街角某处售头簪的摊子翻了，只听得泥巴翻涌似的动静，一人浑身上下都裹着腥臭的泥从那后头出来，因身后没路，他想也没想就朝着东边一跃，想要从另一条路逃走。
　　高懿冷笑，动作竟比他还要快一步，右边衣袖浪花般翻起，露出道殷红殷红的细长刀刃，闪着残忍的意味，顺着抬起的手腕便直直朝着那妖物过去。
　　妖物应当是吃了方才弩箭的苦头，对高懿非常害怕，眼下背后阴风大起，心知不好，赶忙身子一卷，滚向别处。
　　刀刃与弩箭并出，高懿眼下哪还会失手？他身手本就并非常人能比，甚至比好些妖物更快，见那泥巴妖想逃命，眸中燃起阴毒杀意，笑得更加狰狞，只听得嗖嗖几声，弩箭如雨，带着劲风，一个瞬间就将那想要逃命的妖了结了性命。

　　万籁俱静。
　　身后有好些人跳出来拍手叫好，又响起他最常听见的赞叹，而高懿却是立在那逐渐露出原型的妖物尸体边上，一语不发。
　　若是有人能够悄然无息近了高懿的身边，便能瞧见他此时的眼神。
　　见过黄昏时的沼泽么。
　　腐臭的，带了某种堕落意味，还有万物腐烂后扭曲的甜美气息。
　　加上他唇边的笑，凝成再明显不过的东西。

　　报复过后剧烈膨胀的快感。
　　日期：2013-11-02 22:36:00
　　“大师......大师？”
　　有只手在高懿眼前晃晃。
　　他不大想理人，眼下妖也杀了，将袖子放下掩住弩与刃就要走，岂知那人直接在他面前这么一站，道:“大师你怎么不理我？”
　　他斜眸，对着跟前这书生打扮的少年沉声道:“大师难听。”
　　“......”少年呆立着，眼看着高懿又要走，忙把他袖子一扯:“是我啊高懿哥，我是画堂。”
　　被扯住的人愣住片刻，剑眉微皱:“颜画堂。”
　　“是啊，就是我。”这叫做颜画堂的少年将他放开，不好意思地一笑:“十年了，我比从前长高许多吧？”
　　高懿略一思索，点点头，比划了下:“从前就这么大。”顿了顿:“你在这里做什么。”
　　“替人画画啊，画人画景，什么都有。高懿哥......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猎妖人啊，要不是今日看见，我还不知道。”
　　“我该走了。”

　　颜画堂一愣，动作迅速地往他前头一拦:“我知道，你是为了娘亲。”
　　高懿眸中光芒略冷，还未答话，又听他说:“带上我吧，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到那只抓走娘亲的妖。我......心里难过，却没有当猎妖人的天赋，拜了好几个师傅都不要，都说我不是干你们这一行的材。”
　　高懿失笑，冷若冰霜的面上好不容易浮起抹暖意:“都是练出来的，他们那样说不过是没真本事。”
　　画堂也跟着笑了，少年人还未完全成熟起来的五官透着分天真，诚恳地望着他:“那你带着我吧，平日里若是在野外过夜，我还能帮忙生火什么的......”见眼前人不说话，又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有危险我自个儿躲起来，就像方才那样。”
　　“你若是执意要跟随我，我也没法。”高懿想了一瞬，觉着画堂也不是多年前的小孩子，若是拒绝了，说不定还要在后面偷偷跟着，便更危险，不如就这么光明正大带着，有事也能瞧得见。
　　“你答应了么高懿哥？”
　　“遇事不可冲动，妖物会让你有生命之危”
　　画堂一听他答允了，高兴地恨不得爬到树上去四处宣扬，眼下他说什么都点头，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我要带点儿什么吗？”
　　高懿斜眸将他一瞟:“衣物，止血药。”
　　在颜画堂的记忆里，那个在暴风雨夜里敲开他家门的人，与眼下这个冰冷寡言的高懿，并无法重合在一起。

　　当年他才八岁，与养母颜涟居于城郊山脚，虽不是什么能好好记事的年纪，但仍能回忆起颜涟当时的容颜。
　　美得不像人间女。
　　可这温柔的颜涟，着实是真实在眼前的寻常人，因为她连木柴都没法子抗起一捆来，总要拆成两份或是三份，背到半路还得歇息歇息。
　　若不是人，哪还有这样柔弱的？
　　只是自高懿来了以后，她的日子便好过多了。木柴有人帮着扛，蔬果有人帮着切，甚是轻松。
　　那时候，似乎笑容便更多了。
　　但颜画堂记得最深的人并不是他养母，却是高懿。
　　自己也不知是为何。
　　日期：2013-11-05 11:11:00
　　而在高懿的记忆之中，比所有事物都要让他念念不忘，日日夜夜回想无数遍的，也只能是那个多年前与他生活却又消失无踪的颜涟了。
　　美人昙花一现，直如烟火一瞬却湮灭。
　　颜涟，是被妖物抓走的。
　　那时高懿还只是寻常猎人，猎的皆是林中走兽，只是一次与某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苦苦僵持数日，终是在跟随了极远后将它抓住，自己也身受重伤。
　　于是，便有了雨夜敲开山脚木屋的那一件事。
　　敲的，就是颜涟家里的门。这貌如月神的美丽女子见到高懿时惊得呆了，惊慌之余却是眼疾手快，将他连同浑身的血与泥一起扶入屋中，腾出幼年颜画堂睡着的那张床，好生安放。
　　其实若要说两人相处的时光，却并不是很长的。

　　只是那段日子令人永生难忘，亦能说是高懿这样多年来唯一安心且愉悦的日子，他是那样深爱颜涟，而颜涟虽迟迟不予回应，可眸子里看他的眼神即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