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收了画架子走去，好奇道：“有谁会要妖怪的骨头？不能熬汤吃还有毒，要了作甚？”
　　“不远处有家工匠，专用妖骨打造武器，早就是天下一绝。”
　　他点点头：“原是这般。”
　　临近黄昏时，便与高懿一同将那死去的妖拖着，卖给了他口中技艺堪称一绝的工匠，对方却是个年轻少女，杏眼水汪汪像是天空闪烁的星。
　　实然看不出是每日与刀枪剑戟打交道的人。
　　高懿的一天，便是这样过去的。
　　画堂跟了他好些日子，一天忽然发问：“是不是，找不到那个掳走我娘的妖物了？”

　　对方沉默了会儿，摇头。
　　“那为何迟迟不去找？”
　　此时是深夜，二人栖身树林，身边柴火烧得噼啪。
　　高懿终是放过了他右腕的利刃，不再往上头涂抹毒药，抬起眸子，沉声道：“待我去取一件武器，而后再去杀它。”
　　画堂忽然有些愧疚，觉着自己那话是不是带了些逼迫的意思在里头，毕竟高懿对颜涟的思念丝毫不弱与自己，又是何来的资格去催促呢。
　　于是缓缓点头，小声说：“对不住……方才似乎强硬了些。”
　　“无碍。”
　　“高懿哥……”
　　“怎么。”
　　画堂垂了垂眸，轻叹，火光将他双眼映得发着微光，清秀的脸对着面前人：“你很爱我娘吧？”
　　高懿也回望，神情冷淡，眼光却是坚定：“是。”
　　“那为何就将你对她的爱，变成了对这世间的恨呢？”苦笑着摇摇头，语气里竟有几分哀伤：“对着所有的妖都大开杀戒，高懿哥，你十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连看着花草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就算是我这并不讨喜的人，你都从未露出过厌恶。”
　　“你也说过，是十年。”
　　光影中起了微风，猎妖人站起身，朝前走几步，又蹲下。
　　面容，凑得很近。

　　他盯着画堂的脸，目光扫过直挺鼻梁，缓缓闭上眼，唇角却也是凝着抹酸涩的笑：“十年啊，画堂，你不明白我在寻找你娘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也不明白这些年我如何度过。那是一种如何痛苦的煎熬，就像是地府毫不留情的幽火，能将整个人的意识尽数烧光。我那时追寻猫妖的踪迹到了一处地方，没寻到它，却被另一族妖物抓起来，想要在我身上试一种他们从未用过的咒印。”
　　漆黑的双瞳睁开，幽深之处闪过几分绿华，但也是一闪而过。
　　“未成眼下这样之时，我哪有甚么猎妖的本事，只能听天由命。但好在，终是熬了过去，且被他们那咒印帮了个大忙。可那又如何？失了颜涟，我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东西，她的消失将我生活毁了，心中只有怨怼与绝望，还有仇恨，哪还能装得下别的？”
　　画堂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他怎会不明白呢，高懿对颜涟的心意。
　　十年前就那样明显了，这个坚毅却略带阴沉的男子在看着颜涟的时候，连眼睛里那样深的地方都燃起了光，带着几分仰望，信徒般立在她身旁。
　　对，正是信徒。
　　画堂低下头，唇角勾着，眸子里却是黯淡的，轻声道：“知道了，睡吧，高懿哥。”

　　日期：2013-11-07 21:43:00
　　夜里所说的那武器，便是之前将妖物骨头买走的少女工匠打造出的。
　　她似乎与高懿有些交情，大约是做了好几笔买卖，一见他又来了，卷着袖子便迎出来，笑容很明亮：“是来取东西的？”说话时手里还握着枚大铁锤，一看便是打造铁器所用。
　　画堂朝后头一间屋子看了看，里头火光阵阵，想是个大火炉，又转眼看看这少女的纤细体型，有些疑惑：“你身为姑娘家的，为何要做这些活儿呢？是男人来干还差不多，若是锤子甚的将你砸伤了该怎么办？”
　　少女摇摇头：“可不是嘛，我曾经被砸伤过呢，躺了好几日。”
　　“那你还坚持着……”
　　“我家没有男丁。”一小缕乌发由发辫松开，在她鬓角飘着，将那本就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剔透，她却是始终笑着：“那要不你来呀，我将技艺传给你，将来我便能闲着了，四处走走，不必每日都泡在一堆子刀剑里头。”
　　画堂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栀子。”高懿将那少女叫着，打断她二人古怪的对话：“东西若是好了，便给我。”
　　“好了，但你……找到它了？”那叫栀子的少女面带忧虑：“能够斗得过么？最好在武器上头抹些东西，或是离得近一些再打，毕竟……也就那么个大小。”
　　高懿点头：“知道，多些提醒。”
　　说着，便将栀子递过来的小盒接着了，放入怀中。
　　从她那儿离去时，画堂的好奇心又开始作怪，很想晓得他放在怀里的武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不断找些话题来骚扰高懿，最后实在是没话说了，也被识破了。高懿似笑非笑将他看着，道：“是不是想知晓那是什么？”
　　画堂点点头。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到这时候他却不说了，面上恢复以往平静，朝着不远处的城墙望去，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在决战之前，先去见一个故人。”
　　很久很久之前，颜画堂就觉着，这世间长得好看的人的友人，也定是好看的人。
　　这话套在高懿身上似乎也能奏效。
　　画堂可发誓，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
　　自她从春玉酒楼的大门走进来的那一瞬，整个大厅里头的男子都像是发了痴一般盯着这女子，就见她一路身姿轻盈，风似的飘到了高懿跟前，露出个略带慵懒的笑：“哟，多年不见。”
　　“是，好久不见，烟沙。”
　　“一身的戾气，是从屠户家里跑出来的么？”女子坐下来，瞧了眼他边上发愣的画堂：“怎么带着这样一个干净的少年在边上？”
　　说着，这名为烟沙的女子自己倒是又笑了，缓缓道：“与你我二人相比，他啊，好似清晨露水，这合适么。”
　　画堂听不懂，却也没有插嘴，转头看着高懿。

　　他将酒杯捏着，沉思的模样。
　　烟沙也不说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转眼间饮下。她眼尾本就抹了些桃色胭脂，这么被酒气微微一熏，色泽涌动，好似下一瞬便能开出朵桃花来。
　　半晌，高懿开了口：“见你也不大顺心，是如何了？”
　　“你就快见不到我了，几十年都见不到我。”
　　“去哪？”
　　烟沙摇头，画堂这才发觉，原来她眸子里也有与高懿一般的冷冽神色，但又多了几分昆仑神女般的圣洁，只听这动人的声音道：“为了一个人……只是为了她，她快活就好。”

　　低下头，笑了笑：“我自己却是没什么的。”
　　“怎么都是为情所困？”这会儿子画堂倒是说话了，将两人都看了看，疑惑道：“就连你这样好看的人也能因情而发愁么？”
　　“自然了，小公子。”烟沙一双乌黑水灵的明眸眨了眨，眨出几分不大真实的忧愁：“这世上总有太多事不顺心，总会遇上一个让你这一生都忘不掉的人，却有什么办法呢？”
　　说罢，红唇妩媚地一勾，看得他当即红了脸，不说话了。